□ 姜天驕

　　白淑湘，1939年生于湖南省耒陽。她是中國表演芭蕾舞劇《天鵝湖》中的第一位天鵝。在中國芭蕾《紅色娘子軍》中，她成功地塑造了女主角瓊花的形象。曾任中央芭蕾舞團副團長、中國文學藝術界聯(lián)合會委員、中國文聯(lián)副主席、中國舞協(xié)主席等。

　　“我跳了一輩子的舞，可還是跳不夠、不過癮！”從白淑湘爽朗的笑聲中，我們聽出了她對舞臺深深的眷戀。

　　她是新中國放飛的第一只“白天鵝”，也是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中的第一代“瓊花”，人們已經(jīng)習慣了用她塑造的舞臺形象去稱呼她、記住她，對于一名舞者來說，這應該是莫大的幸福吧。

　　一盞煤油燈

　　在戰(zhàn)地，雪地就是舞臺，夜空就是背景，一盞煤油燈就是燈光，給人民演出的時候是我最幸福的時刻

　　“在我童年的記憶中，我曾夢想著很多種登上舞臺的方式，一個女孩子，穿著美麗的服裝站在舞臺上表演，在我看來是件特別美妙的事。”白淑湘這樣說。

　　對舞蹈的熱愛源于一顆追求美的心。白淑湘家境很好，父親是國民政府的一名軍官，從小，她接受的文藝熏陶要比別人更多一些。她還記得小學時曾和姐姐一起參加朗誦比賽，她講了一個牛頓的故事，還得了第一名。

　　在沈陽讀書時，白淑湘經(jīng)常到東北人民劇院觀看演出，看見少年兒童劇團的小朋友們系著紅領巾、穿著統(tǒng)一的演出服、邁著整齊地步伐走進劇場，白淑湘被這畫面迷住了：“太美了，這樣的生活會給我一種榮譽感?！边@是白淑湘最樸素也是最真實的想法。

　　而事實上，這個愛舞臺、愛文藝的小姑娘并不具備最好的先天條件，無論是身材還是形象，她都不是老師眼中的重點培養(yǎng)對象。唯一比別人優(yōu)秀的品質(zhì)是她肯吃苦?！熬毠Φ倪^程就是一個又一個挑戰(zhàn)身體極限的過程，長期堅持下來，會發(fā)現(xiàn)身體發(fā)生驚人的變化。這種每天通過努力去接近目標的感覺是很過癮的?！卑资缦嬲f。

　　1952年，白淑湘如愿加入東北人民劇院學員班，一邊上課一邊參加各種演出，“很累，卻很豐富”，舞臺成為實實在在的舞臺，夢想也成為實實在在的夢想，在這里她找到了幸福的源泉。

　　她塑造的第一個舞臺形象是一只純潔可愛的小白兔。1953年，白淑湘帶著她的獲獎作品《小白兔》作為劇院年齡最小的演員跟隨賀龍將軍赴朝鮮參加慰問中國人民志愿軍和朝鮮人民軍演出，純潔可愛的“小白兔”給戰(zhàn)士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是戰(zhàn)士們過得最溫暖的一個冬天，也是白淑湘最難忘懷的一次演出經(jīng)歷?！皬哪且淮伍_始，我對舞臺和藝術有了全新的認識?！卑资缦嬲f，“在戰(zhàn)地演出，雪地就是舞臺，夜空就是背景，一盞煤油燈就是燈光，但是那個冬天，戰(zhàn)士們真誠的笑臉卻在我心里打下深深的烙印。多年以后我才明白一個道理，藝術并不一定都是陽春白雪、夢幻飄渺的。而一個藝術家也并不是只有站在聚光燈下才能體現(xiàn)自身的價值。”白淑湘始終相信文藝要為人民服務，“好些報道說我50歲那年離開了舞臺，其實我一直演到了65歲才正式離開芭蕾舞舞臺，但直到現(xiàn)在我也沒有退休?！鼻安痪?，她還跟著中國文聯(lián)參加了“送歡樂，下基層”活動。

　　在一次給鐵路工人的演出中，她動情地說：“給人民演出的時候才是我最幸福的時刻?！?/p>

　　72個旋轉(zhuǎn)

　　為了黑天鵝那32個流暢的“揮鞭轉(zhuǎn)”，白淑湘每天都要在臺下一次轉(zhuǎn)成64甚至72個

　　《天鵝湖》是世界上最負盛名的芭蕾舞劇之一，也是難度最大的劇目之一。1957年，新西伯利亞芭蕾舞團訪問中國，帶來了芭蕾舞劇《天鵝湖》，當時在北京舞蹈學校上學的白淑湘有幸觀看了這場演出。純潔美麗的白天鵝奧杰塔在臺上翩翩起舞，白淑湘在臺下看得入了迷。

　　同樣被國外藝術家的表演打動的還有當時的國家總理周恩來。演出結束后，周總理表示，希望北京舞蹈學校也可以排演舞劇《天鵝湖》，讓更多的中國觀眾看到我們自己國家的“天鵝”。

　　“不想演白天鵝的芭蕾舞演員不是好演員?！卑资缦嬉步醢V迷地愛著這個角色，但是，“身體不夠柔軟、腿不夠修長……”很多近乎苛刻的要求，讓一些學員對這個角色望而卻步。

　　“舞蹈不是打擂，對手是無形的，或者說就是鏡子里的自己，很多時候是自己跟自己的較量，當你沖破身體極限去完成一個動作，那感覺真是暢快淋漓！”提起練功的往事，白淑湘眼里閃著光芒。

　　在當時的條件下，對于北京舞蹈學校的師生來說，芭蕾舞劇所需要的燈光、舞美、音響，一切都是陌生的。就連演出服裝也找不到現(xiàn)在的尼龍料子，只能用“豆包布”拿糨糊染硬了再剪下來做成芭蕾舞裙。盡管條件有限，白淑湘練得卻異常認真，手的每一個方向、每一個眼神都力爭做到極致，這種“臥薪嘗膽”般的激情感動了當時來做指導的蘇聯(lián)專家。

　　在《天鵝湖》第三幕中，有一段著名的黑天鵝奧吉莉雅獨舞，黑天鵝要一口氣完成32個被稱作“揮鞭轉(zhuǎn)”的單足立地旋轉(zhuǎn)?！拔枵咭黾毮伒母杏X、輕盈的舞姿、堅忍的耐力和完美的技巧，這樣才能詮釋白天鵝和黑天鵝完全不同的心靈世界?！笨墒且胗弥w語言把一個人物形象在觀眾面前表現(xiàn)到位，舞者就要實實在在地遭一番罪了。

　　距離演出不到4個月的時間，白淑湘被確定為飾演白天鵝和黑天鵝雙重角色的最佳人選。然而在演出開始前2個月，白淑湘用來原地旋轉(zhuǎn)的右腳腳尖因傷勢過重無法完成“揮鞭轉(zhuǎn)”動作，不得不臨時轉(zhuǎn)換成左腳。原來，為了那32個流暢的“揮鞭轉(zhuǎn)”，白淑湘每天都要在臺下一次轉(zhuǎn)成64甚至72個?！艾F(xiàn)在想來那種魔鬼式訓練并不科學，可當時也沒別的辦法。”她坦言。

　　越是鉆研芭蕾，越是讓白淑湘愛上這種舞蹈藝術，“它對肢體的苛刻要求呈現(xiàn)了一種極致之美。”有人說芭蕾舞是足尖藝術，然而十趾連心，白淑湘更愿意把它表現(xiàn)為一種心的藝術?！坝眯牡娜烁菀捉咏税??！卑资缦嬲f。

　　1958年6月30日，北京天橋劇場，《天鵝湖》第一次登上中國舞臺。掌聲雷動，大幕拉起又打開，一只只美麗的“天鵝”在臺上莞爾謝幕，坐在臺下的周恩來、陳毅等中央領導以及蘇聯(lián)專家為他們拍手叫好。中國的天鵝騰飛了！在劇中飾演白天鵝和黑天鵝雙重角色的白淑湘，被人們親切地稱為新中國放飛的第一只“白天鵝”。

　　紅芭來了

　　芭蕾舞演員第一次在舞蹈中舉起鋼槍，在西方有幾百年歷史的足尖舞就這樣被大膽地顛覆了

　　2014年，一部紅色經(jīng)典喚醒了一代人的記憶?！都t色娘子軍》不僅出現(xiàn)在馬年春晚《致青春》的板塊中，還成為張藝謀導演的電影《歸來》中的一條主線。74歲的白淑湘坐在電視機旁，看著這部紅色經(jīng)典釋放出持久的生命力，她情不自禁地又一次踮起腳尖。

　　《紅色娘子軍》，這個讓白淑湘愛了一輩子的舞劇。在那個紅色的年月，從戲曲到電影，反映中國革命歷史的作品層出不窮。1963年，周總理觀看了北京舞蹈學校實驗芭蕾舞團（就是后來的中央芭蕾舞團）的芭蕾舞劇《巴黎圣母院》后，給了舞蹈編導蔣祖慧一個寶貴的建議：能不能拍出一部反映中國革命歷史題材的芭蕾舞?。?/p>

　　把一個又一個西方古典芭蕾舞劇搬上中國舞臺讓白淑湘的芭蕾舞事業(yè)漸入佳境。但是要讓西方芭蕾舞藝術與中國革命歷史背景相融合，觀眾會接受嗎？白淑湘當時很疑惑。當編導提出《紅色娘子軍》這個題材時，她的心頭像一團火苗瞬間燃燒：“我一下就想到電影里女主角吳瓊花出現(xiàn)的第一個鏡頭，一雙火辣辣的大眼睛，給我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可是，如果讓我用芭蕾來表現(xiàn)女主角吳瓊花的性格我該怎樣去做？”白淑湘認為這里的想象空間太大了。

　　為了讓演慣了王子公主、才子佳人的演員們找回革命的感覺，白淑湘和劇組來到海南體驗生活。20世紀60年代的海南還是一個偏僻的小島，白淑湘一行坐著吉普車一路顛簸，吐得昏天暗地。然而，當看到秀美多姿的萬泉河、參觀了當年開萬人大會的廣場、訪問了經(jīng)常掩護紅軍的革命老媽媽、見到了當年紅色娘子軍連連長馮增敏后，白淑湘的心靈與革命貼得越來越近了。時至今日，白淑湘都在告訴后輩們，藝術一定要扎根基層，貼近群眾，只有這樣，舞臺上的人物才會豐滿，有血有肉。

　　從海南回來后，經(jīng)過兩個多月的排演，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基本成型了?？墒窃谂_上跳起來卻總讓白淑湘心里打鼓：“芭蕾舞的動作柔美舒緩，表現(xiàn)纏綿的愛情尚可游刃有余，然而用這樣的動作可以表現(xiàn)出革命軍人的光輝形象嗎？”

　　果然，在試演時，一位領導提出了滿臺“娘子”不見“軍”，這樣的“娘子軍”要不得！白淑湘她們又一次下部隊體驗生活。演員們在山西大同解放軍某部和戰(zhàn)士們同吃、同住、同訓練，白天疊“豆腐塊”、打背包、趴在地上練射擊，晚上還要和戰(zhàn)士們一樣緊急集合，去看戰(zhàn)士們夜間軍演，在摸爬滾打中體會軍人的感情。

　　一個半月后，“娘子軍”回到舞臺，音樂一起，腳尖齊刷刷地立起，站隊、看齊、報數(shù)……颯爽英姿，斗志昂揚。白淑湘在舞臺上激動得不能自己，她盡情地釋放著每一個動作，深深地體會著“生活是創(chuàng)作的唯一源泉”這句話的真諦。

　　《紅色娘子軍》為世界芭蕾舞帶來了一次革命。芭蕾舞演員第一次在舞蹈中舉起鋼刀鋼槍，表現(xiàn)得英姿颯爽，在西方有幾百年歷史的足尖舞就這樣被大膽地顛覆了。這部“中華民族20世紀舞蹈經(jīng)典作品”成為了中芭的旗幟性作品。白淑湘也從白天鵝變成紅天鵝，她塑造的“瓊花”形象被永遠載入了中國芭蕾的史冊。

　　如今，75歲的白淑湘常去中央芭蕾舞團轉(zhuǎn)一轉(zhuǎn)，看一看年輕演員們的排練情況?！八齻儸F(xiàn)在有更好的條件，她們會讓中國芭蕾走上一個新的高度。”白淑湘充滿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