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他的夢想是考上大學，成為一名讀書人；如今，他是世界兩大金融機構之一的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的秘書長，他就是林建海。為促進全球經濟發(fā)展、維護金融秩序穩(wěn)定，林建海頻繁與各國家的央行行長、財政部部長等政要打交道。

　　林建海于1989年進入IMF工作，2012年3月至今擔任該組織秘書長，也是首位來自中國的秘書長?！八诨鸾M織雇員、管理層和基金組織成員國之間建立共識的能力和技巧，對于正處在歷史上最具挑戰(zhàn)時期之一的基金組織執(zhí)行董事會，開展卓有成效的工作至關重要?！盜MF現(xiàn)任總裁拉加德曾如此評價林建海。

　　8月19日，IMF執(zhí)行董事會批準將現(xiàn)行特別提款權(SDR)貨幣籃子的有效期延長9個月至明年9月30日。IMF強調，延長SDR現(xiàn)行貨幣籃子構成的有效期與人民幣是否被納入貨幣籃子以及何時決定納入沒有直接關系。IMF在今年年底討論人民幣是否應該被納入SDR貨幣籃子的安排沒有改變。

　　目前，世界經濟錯綜復雜，中國與IMF關系日益緊密，比如人民幣匯改、人民幣納入SDR貨幣籃子等問題。對此，《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以下簡稱NBD)專訪了IMF秘書長林建海。

　　中國匯改 IMF對人民幣匯率形成新機制表示歡迎

　　NBD：當前，人民幣匯率正在經歷巨大變化，您如何看待中間價定價方式的改變？

　　林建海：針對人民幣匯率新舉措，IMF在8月11日發(fā)表過聲明，我們對中國央行旨在完善人民幣兌美元匯率中間價報價的改革舉措表示歡迎。中國決心讓市場在經濟運行中起決定性作用，同時正在迅速融入國際金融市場，在此過程中，增強人民幣匯率彈性對中國至關重要。

　　NBD：此次匯率改革，跟人民幣尋求納入SDR有關系嗎？

　　林建海：針對這個問題，我們在前述聲明中也有提及，中國央行的匯改新舉措與IMF決定貨幣籃子組成的標準，沒有直接關聯(lián)。但人民幣一旦獲準加入SDR貨幣籃子，更加市場化的人民幣匯率形成機制將有利于SDR機制的運行。

　　NBD：IMF的改革一直是焦點，能介紹下進展嗎？

　　林建海：由于美國國會沒有通過，IMF改革被拖延了，IMF對此也非常失望。新興市場國家在全球經濟中的貢獻與占比越來越大，IMF必須在機制等方面反映這些經濟體地位的上升，需要相應提高他們的配額。

　　我們希望美國國會能夠盡快通過它的法案，改革實現(xiàn)后，新興市場國家的地位將大幅度提高，比如金磚四國(中國、印度、巴西和俄羅斯)，這些國家都將跨入IMF前10大股東，其中中國將成為繼美國、日本之后的第三大股東，份額在6%。

　　世界經濟 五大現(xiàn)象和風險并存

　　NBD：目前，全球經濟現(xiàn)狀如何，有什么特點？

　　林建海：全球經濟呈現(xiàn)五大現(xiàn)象：復蘇平緩但不均衡，潛在增長率降低，一些發(fā)達經濟體的高失業(yè)率和高公共債務還在持續(xù)，實體經濟活動與金融活動脫節(jié)，以及國際原油價格驟降。

　　我們預測，2015年全球經濟增長3.3%左右，與去年大體相同。發(fā)達經濟體有所好轉，新興市場和發(fā)展中國家比去年增速略低。其中，美國經濟增長率在2.5%左右，2016年可能達到3%；日本經濟增長預計0.8%左右。

　　新興國家中，IMF預計，中國今年經濟增長6.8%，與政府目標大致吻合。印度經濟可能成為今年的亮點，巴西遭遇停滯，俄羅斯則在衰退。

　　NBD：您對全球經濟潛在增長率如此謹慎，理由是什么？

　　林建海：經濟潛在增長率的降低是相當嚴重的問題。潛在增長率就是一個國家在各種生產資源得到最優(yōu)和充分配置時，所能達到的最大經濟增長。它衡量一個經濟體在不引發(fā)通貨膨脹的情況下，所能達到的最大增長率。它影響未來的增長，從而影響今天的投資和消費決策。

　　IMF研究發(fā)現(xiàn)，發(fā)達經濟體的潛在增長率在危機前，2003年就已經開始放緩。隨著經濟的復蘇，發(fā)達經濟體的潛在增長率有所回升，但預計低于危機前的水平。新興市場在危機后，潛在增長也呈下降趨勢，這可以歸結于人口老齡化、資本投入和要素生產率的降低，但具體原因尚未完全明確。

　　NBD：您提到的全球經濟這五大現(xiàn)象，這背后隱藏著哪些風險？

　　林建海：主要有五方面的風險：一是全球經濟可能會在低增長范圍內停留相當長的時間。這是擺在我們面前的第一個重大風險與挑戰(zhàn)。

　　二是低通脹甚至通貨緊縮，這是許多國家走出危機的一大障礙。今年1月份，全球有36個國家通脹率低于2%，其中24個國家處于通貨緊縮狀態(tài)。這些處于低通脹的國家數(shù)量遠高于危機前。此外，許多發(fā)達國家的通貨膨脹率遠低于其央行目標，而低通脹不利于刺激投資與消費。

　　三是主要發(fā)達經濟體貨幣政策走向分歧對匯率的走勢產生重大影響。美國、英國已經開始退出寬松的貨幣政策，而歐元區(qū)和日本還在大量使用量化寬松，這也引發(fā)美元的快速升值。

　　四是金融風險普遍增加。美國的杠桿貸款率從2009年占總貸款的4%上升到2015年的約70%。歐元區(qū)的不良貸款從2009年占總貸款的5%上升到2015年的13%。新興市場的公司債務也從2009年占GDP的80%左右上升到2015年的110%。而且，許多新興市場的公司債或政府債很大比例是由美元計價。當美元走強時，新興市場的外匯風險升高。

　　五是地緣政治風險。目前某些地區(qū)，比如烏克蘭、中東等地局勢的變化，很有可能引起大宗商品和能源價格波動，從而引起全球范圍的溢出效應。

　　美元加息 關注時間和加息幅度

　　NBD：針對全球經濟存在的風險，您覺得應該采取哪些措施？

　　林建海：一個基本原則，就是尋找政策組合的平衡點，輔以強有力的改革。具體而言，以下工具可考慮：

　　一是財政政策，其力度應取決于國家具體情況。有財政空間的國家可以適度使用財政工具，刺激需求，同時不可忽視債務可持續(xù)性。

　　二是貨幣政策，許多國家有必要繼續(xù)保持寬松。以歐元區(qū)為例，其量化寬松政策要想達到預想效果，迫切需要解決的是歐元區(qū)逾9000億歐元的不良貸款。

　　三是金融監(jiān)管政策，包括宏觀和微觀審慎政策的組合使用，并把非銀行金融機構納入監(jiān)管雷達網，可幫助降低系統(tǒng)金融風險。如今很多國際機構，包括IMF在內，紛紛加大了對金融體系與宏觀經濟之間聯(lián)系的研究，以期為政策制定提供依據。

　　四是結構性改革不可或缺。首先要選擇收益最高的改革領域。比如，低收入國家降低貿易關稅和促進農業(yè)最有可能提高生產率；新興市場的競爭政策和勞動力市場改革相對急需；發(fā)達經濟體則應側重技術創(chuàng)新。對于所有國家而言，基礎設施建設和有效的金融和銀行體系都至關重要。

　　NBD：希臘問題暫時得到解決，但長期看問題依然存在，您怎么看？

　　林建海：希臘問題，歐元區(qū)已經盡了很大努力，當然還需繼續(xù)努力。當前，一些發(fā)達經濟體的高失業(yè)率和高公共債務還在持續(xù)。尤其是西班牙和希臘，失業(yè)率高達25%，而青年失業(yè)率尤為嚴重，在50%左右。同時政府債務也居高不下。引發(fā)這些問題的主要原因，可歸結于危機時采取財政刺激措施，政府支出上升，但經濟疲軟，稅收減少，債務則相應上升。

　　2015年，全球經濟復蘇之路風波迭起。美國經濟勢頭良好但未達預期，歐元區(qū)雖有起色但仍存在不確定性，中國尋找新常態(tài)下的新發(fā)展模式。國際原油價格大幅下跌，給尚未穩(wěn)定的全球經濟帶來新的壓力。

　　NBD：國際原油價格至今仍在低位徘徊，這對全球經濟產生怎樣的影響？

　　林建海：IMF研究表明，2014年7月到10月中旬，油價的大幅下跌主要受需求疲軟影響，到2015年初油價下跌主要是來自供應增加的因素。于是，實際收入將從石油出口國轉移到進口國。這個實際收入的轉移可能會相當大，作用類似于可促進經濟增長、卻不引發(fā)債務積累的財政擴張。部分正效益會被石油出口國減少的支出所抵消。

　　實際收入轉移的多少，很大程度上取決于這部分收入轉移到誰的手里。如果直接轉移給消費者，很大程度上消費者會增加消費，從而刺激經濟。如果首先轉移到政府手里，這個傳遞效應會減弱很多。

　　IMF研究結果顯示，油價下跌45%左右，今年全球產出將增加0.5%左右，2016年更多。但是增加全球需求的同時，通貨膨脹率也會降低。這給許多已經面臨通貨緊縮風險的國家?guī)砀鄩毫Α?

　　NBD：該如何評估美元加息對全球金融市場的影響？

　　林建海：市場對美聯(lián)儲加息非常關注，需要注意兩個問題：一是時間，什么時候加息；二是加息的幅度，最重要的是加息后的運行狀況，包括運行軌跡與透明度，以及加息方式是否為漸進式。

　　中國經濟

　　需加速推進改革

　　NBD：如何看待中國經濟？

　　林建海：中國GDP在全球的比重迅速上升，成為僅次于美國的第二大經濟體。過去七年中，全球增長的30%來自中國。

　　在技術方面，中國僅用了6年時間，便從一個高鐵技術的進口國，變成這方面的出口國。中國在國際經濟論壇和戰(zhàn)略對話中，扮演著越來越重要的角色，比如20國集團、APEC、IMF、世界銀行等。在中國的倡導下，一些全新的國際機構和戰(zhàn)略正在建立，包括金磚國家發(fā)展銀行、“一帶一路”等。當前，中國也面臨巨大的改革壓力與轉型挑戰(zhàn)。

　　NBD：中國經濟如何才能過渡到一個可持續(xù)、綠色的增長軌道？

　　林建海：需要在以下四個方面用力：一是要轉變經濟增長的驅動力。中國經濟的快速增長曾依賴于信貸和投資。中國私人消費占GDP略低于40%，而美國這一比例在70%左右。因此提高居民消費，中國還有很大空間。

　　此外，中國服務業(yè)還有很大發(fā)展?jié)摿Γㄅl(fā)和零售企業(yè)，酒店，金融，房地產，科技，通訊等。中國下一輪的改革應著眼于提高現(xiàn)代服務業(yè)在經濟發(fā)展中的作用。

　　二是需要鼓勵創(chuàng)新提高生產力。中國經濟的成功曾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充裕的勞動力，但如今人口紅利正逐漸消失。一個可挖掘的渠道是勞動力再分配，特別是在廣大農村地區(qū)，仍有大量勞動力可使用。

　　IMF的研究表明，2002年~2008年，勞動生產率的提高對GDP增長的貢獻超過40%。近幾年，這一貢獻已經下降到25%。中國要想維持經濟高增長，就必須依賴生產率的提高。這就需要更多地鼓勵技術升級、知識共享以及提高生產率。

　　三是需要改善經濟結構，推進改革議程。中國目前的改革議程可以說非常全面，包括財政改革、稅制改革、金融部門改革、國有企業(yè)改革等。如果實施得力，將確保中國可持續(xù)快速增長，并繼續(xù)向高收入國家推進。

　　四是建立現(xiàn)代化的金融系統(tǒng)。新興市場經濟體的金融部門普遍薄弱，中國也不例外。自2009年以來中國的社會總貸款規(guī)模迅速擴大，其中由非銀行金融機構提供的信貸也迅速發(fā)展。適度信貸增長對經濟發(fā)展可以提供必要的金融支持。但如果信貸急劇上升，之后往往伴隨急速回落，可能存在引發(fā)金融危機的風險。目前這種風險在中國仍然很低，但需要注意的是，中國企業(yè)投資主要靠貸款，一旦投資效率下降，可能影響盈利能力。

　　此外，要改善政府財政框架，平衡地方政府收入與支出責任之間的不匹配，提高國有企業(yè)效率，給私營和國有企業(yè)創(chuàng)造一個公平競爭的市場環(huán)境等都是可以優(yōu)先考慮的改革議程。

　　近些年來，發(fā)展中國家的老齡化問題也日益嚴重，中國也在其中，建立強有力的社會福利保障網絡，關系到社會穩(wěn)定，也是經濟長期穩(wěn)定發(fā)展的前提。

　　中國環(huán)境方面的挑戰(zhàn)是眾所周知的，監(jiān)管部門已經采取了一些重要措施改善環(huán)境，比如關閉污染工廠等。但是修復改善環(huán)境需要政府、企業(yè)以及公眾共同持之以恒的努力。

　　未來的經濟發(fā)展必須是可持續(xù)的、包容的、綠色的?？缛敫呤杖雵倚辛行枰袊洕l(fā)展模式的轉型，建立現(xiàn)代化的金融系統(tǒng)和服務業(yè)，鼓勵創(chuàng)新，提高生產率，改善社會福利網是釋放中國增長潛力的關鍵。中國目前的改革需要大膽探索并狠抓落實。一旦做好，這將切實支持中國經濟的成功轉型和持續(xù)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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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建海主要觀點

　　◎全球經濟潛在增長率的降低是相當嚴重的問題

　　◎應對全球經濟風險，各國需尋找政策組合的平衡點，并輔以強有力的改革

　　◎IMF支持人民幣匯改，更加市場化的人民幣匯率形成機制將有利于SDR機制的運行

　　◎IMF的改革要大幅提高新興市場國家的地位

　　◎預計中國今年經濟增長6.8%，與政府目標大致吻合

　　◎中國的居民消費和服務業(yè)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

　　◎中國目前的改革，如果實施得力，可推動中國邁入中高收入國家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