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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xiàn)在的古老小鎮(zhèn)，將來的現(xiàn)代空港。

　　蘆葭、草池、石板凳，距成都80多公里的三個小鎮(zhèn)，是規(guī)劃中的天府國際機場一期用地。新機場的修建，讓小鎮(zhèn)的各種機遇浮現(xiàn)，外出打工潮逐漸演變?yōu)闅w來潮。

　　2015年歲末，新機場建設開工在即，本報記者趕赴這三個小鎮(zhèn)，記錄小鎮(zhèn)發(fā)生巨變前的最后時光。

　　□本報記者 梁現(xiàn)瑞李欣憶/文 何海洋/圖

　　年屆70的曾云良身材佝僂、頭發(fā)蓬亂，一張臉就像枯萎的無花果一樣，皺褶黝黑。面前是一片殘垣斷壁，兩天前，那還是他的家。

　　廢墟上，老伴和女兒正圍著一口臨時搭起的鐵鍋，生火、燒水、殺雞、褪毛，處理家里的最后兩只公雞。整個過程，曾云良都在一旁，雙手插在衣兜里，呆呆看著，動也不動。

　　但說起搬家，老人臉上有了表情，絮叨起來：“舍不得”“莫得法”，說到激動處，眼睛里有淚水閃爍。

　　曾云良的家在簡陽市草池鎮(zhèn)瓦廠村，這個原本默默無聞的小村莊，因為被納入未來成都新機場的范圍，歷史將徹底改寫。按照規(guī)劃，成都新機場一期用地總面積超過三萬畝，拆遷涉及蘆葭鎮(zhèn)、草池鎮(zhèn)、石板凳鎮(zhèn)，共3個鄉(xiāng)鎮(zhèn)21個村。涉及拆遷農戶約6000戶、2萬多人。

　　臨機場近高鐵，未來，小鎮(zhèn)產業(yè)將如何轉身？小鎮(zhèn)人將何去何從？

　　聽小鎮(zhèn)

　　挖掘機的轟鳴打破寂靜，空心化的小鎮(zhèn)再度熱鬧

　　驅車從成都出發(fā)，沿成渝高速公路向東，穿越龍泉山，不到1小時就到達簡陽收費站，再沿著蜿蜒狹窄的簡三路，汽車折轉向西走半小時，草池鎮(zhèn)就到了。

　　從地圖上看，這里和平坦如砥的成都平原以及刀削斧切的盆周山區(qū)不太一樣，密密麻麻的小山包排列在大地上，遠遠看去，就像一塊撒滿圓點的碎花布。

　　除了視覺的不同，聽覺上差異也非常明顯，越往鄉(xiāng)鎮(zhèn)走，周遭就越安靜，除了有偶爾幾聲汽車喇叭，再無別的聲響。

　　草池鎮(zhèn)一直是蜀中丘陵地帶一個默默無聞的小鄉(xiāng)鎮(zhèn)，與成都80多公里的距離，將這里和喧囂的大都市徹底隔離開來。3萬人口的小鎮(zhèn)，靜靜地躺在大地柔緩的起伏里。

　　小鎮(zhèn)之靜，一方面來自其遠，更多來自其空。草池鎮(zhèn)戶籍人口3萬人，但由于當?shù)厝狈χеa業(yè)，大多數(shù)青壯年都到外地打工去了，留守人口不及總人口的一半。人走村靜，行進在草池的鄉(xiāng)間公路上，很長時間都看不到一個人。

　　到了瓦廠村，下車沿著一條小路往里走，巨大的轟鳴聲突然灌入耳鼓，不遠處，七八臺挖掘機、推土機正在火熱施工。施工人員介紹，這里將打通一條施工便道，隨即開始修建機場跑道試驗段。

　　工地旁的田埂上，七七八八蹲著不少老鄉(xiāng)，在靜靜觀望著。

　　萬雙模的家就在工地旁邊幾十米遠處。記者趕到時，他正在收拾衣物，再過幾天，他在云南昭通沙發(fā)廠打工的兒子，就要回來將他接走了。

　　說起即將在云南開始的新生活，萬雙模有點手足無措，“幫幫兒子，接送孫女，閑的時候應該比較多。”兩天前，他賣掉了打谷機、打米機、風斗機、水泵等家里所有的農機農具，告別大半輩子的務農生活。

　　72歲的萬相龍有著村里最氣派的房子。2000年修建，500多平方米的面積，寬敞的院壩里，兩棵柚子樹年年都會掛果。一周前，他將全部家當搬到了草池鎮(zhèn)上租的新房里。但是隨后每天，他都會坐班車，再走上幾里路，回到他生活了70多年的地方，看看這里最后的景象。盡管每個房間都搬空了，萬相龍說，老房子的每個角落都能牽起回憶。

　　43歲的付雪根從地里挖了些蘿卜和萵筍，裝在口袋里，準備帶回在草池鎮(zhèn)的租住房里作為晚飯的食材?！皠偘嶙邘滋欤€是想吃自己種的菜，專門跑一趟也不覺得麻煩?！?/p>

　　站在自家的院子前，付雪根指著一個空蕩蕩的洞穴說：“這里原本有一棵種了20年的香樟樹，我兩只手都抱不過來，樹上還有鳥窩，前幾天剛讓人給挖走?！边@才搬走幾天，她就開始想念那棵樹了。

　　而在這之前，她曾一度非常厭煩冷清，為此，每到趕場天，她都要去草池鎮(zhèn)趕上半天場，即便有時候什么也不買，只是去享受那村落里難得的熱鬧。

　　寂靜和喧囂，咫尺之間，也是轉瞬之間。按照原定計劃，機場在2015年年底前動工建設，包括曾云良家在內的40戶居民率先搬遷。未來，這里將成為天府機場的跑道，起起落落的飛機，將徹底碾碎這里長時間的平靜，久違的鬧熱將重新回來。

　　可誰能說，這其中只有甜蜜？熱鬧近在咫尺，付雪根內心又開始矛盾了。

　　看小鎮(zhèn)

　　從紅薯到草莓，農業(yè)轉型升級路如何繼續(xù)走下去

　　冬天，白茫茫的霧氣和灰塵攪和在一起，成都平原的主色調是灰。位于邊緣地帶的草池鎮(zhèn)是個例外。行進在小鎮(zhèn)的村落中，到處可以看到鮮艷的紅，兩種不同的紅色讓人眼前一亮。

　　第一種紅，是紅薯。記者在草池鎮(zhèn)爛河村碰到正在紅薯地里勞作的毛傳芳，當時，她正和媽媽一起挖紅薯，輕輕一鋤頭下去，刨開黝黑的土壤，一大串紅薯就滾落出來。

　　蜀中淺丘，土質疏松，干旱少雨，特別適合紅薯的生長，故多年來這里一直盛產紅薯，僅草池一地，每年產量就高達上萬噸，甚至遠銷河南、山東和北京等地。

　　采訪當中，到處都可以看到堆成小山樣的紅薯，裝袋發(fā)運。產量雖大，但價格卻夠賤。毛傳芳說，今年的收購價每斤僅0.26元，盡管如此，家家戶戶都還種?！澳挠修r村不種紅薯的?！卑凑彰珎鞣嫉恼f法，紅薯是健康食品，是傳統(tǒng)農業(yè)的一個符號，人可以吃，可以加工粉條，還可以喂豬，“總之，沒有哪一種作物比得上紅薯的地位了?！?/p>

　　另一種紅，是草莓。相比紅薯，種植草莓的歷史還很短，只有20年，但勢頭很猛，全鎮(zhèn)規(guī)模已近8000畝，是當?shù)卦鍪盏闹髁Α?/p>

　　25歲的戢靜燕是草池鎮(zhèn)最年輕的村干部，三年前，從四川大學錦城學院日語專業(yè)畢業(yè)后，被村民推選為支部書記。為帶動村民種植附加值更高的草莓，去年10月，戢靜燕投入60萬元，種植了20畝草莓，是遠近聞名的“草莓西施”。

　　戢靜燕每天早上4點就會下地，采摘新鮮草莓，早上7點左右開始在收購點裝車。草莓大約中午可以運到雙流機場，下午即可空運到北京、哈爾濱、西安、蘭州，進入當?shù)氐乃辍?/p>

　　豐香草莓近期的收購價為10元/斤，巧克力草莓為15元/斤，牛奶草莓為18元/斤；一年算下來，每畝草莓地的收入在1萬元以上，高的可達兩三萬元，至少是種紅苕收入的20倍。

　　回到草池的，遠不止戢靜燕。就在前兩年，在浙江打工的毛龍江回來種草莓了，以前在成都開理發(fā)店的汪文輝現(xiàn)在也回來種草莓，還在村上任職帶領大家一起致富。

　　在草池，在蘆葭，與老鄉(xiāng)隨便閑聊，就可以舉出一大把返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的例子。新機場的修建，機遇浮現(xiàn)，外出打工潮逐漸演變?yōu)闅w來潮。

　　北京百寶源農業(yè)發(fā)展有限公司負責人張貴才到蘆葭鎮(zhèn)收購草莓已有6年，這幾天他再次考察了蘆葭鎮(zhèn)和草池鎮(zhèn)的一些地方，想就地延伸產業(yè)鏈，以后就不光只做收購，還參與前端的種植。張貴才希望將這里作為草莓基地，種植、收購、物流全產業(yè)鏈覆蓋，“機場修建以后，這里寸土寸金，我們可要提前布局搶商機?！?/p>

　　紅薯和草莓，兩種紅色農作物背后，是小鎮(zhèn)農業(yè)轉型的歷程。草池鎮(zhèn)分管農業(yè)的副鎮(zhèn)長毛剛認為，新機場建成之后，航站樓距離草池鎮(zhèn)中心只有1公里距離，就地“打飛的”，運到北京的時間可能將提前至中午。這將讓草池的草莓插上飛翔的翅膀。

　　為此，他們正在謀劃依托空港經濟，向高端、綠色、有機草莓轉變，向觀光、休閑農業(yè)轉變?！泵珓傔€設想，把“草池草莓”擺進機場航站樓售賣，讓旅客帶往世界各地。

　　但命運并不掌握在他們手上。按照規(guī)劃，除了機場本身占地三萬多畝以外，省上還計劃在當?shù)亟ㄔO一個數(shù)百平方公里的空港產業(yè)園區(qū)，未來是否有土地留給草莓，農業(yè)轉型升級的路會否因此中斷，甚至草池鎮(zhèn)這個名字將來是否還存在，都是個問號。

　　聞小鎮(zhèn)

　　羊肉湯飄香的地方，未來還會添哪些味道

　　如果說每個小鎮(zhèn)都有自己的味道，那么對于蘆葭來說，一定有羊肉湯的味道。

　　從簡仁路驅車進入蘆葭鎮(zhèn)，遠遠就看到離地高約3米，長達好幾公里的水渠。水渠的公路旁，羊肉湯的香味撲面而來。香味從蘆葭鎮(zhèn)歷史最悠久的一家羊肉湯店飄來，老板龔永勝正忙著給剛殺的羊剔骨。

　　20年前，他在鎮(zhèn)上開店，賣蘆葭當?shù)氐耐辽窖?，生意一直不錯。新機場選址確定后，客人中外地口音多了起來，“成都的、重慶的甚至江浙的，到處都有?！饼徲绖僬f。

　　外地客商蜂擁而至，讓小鎮(zhèn)上除了傳統(tǒng)的羊肉湯味，開始有了別的味道。

　　草池鎮(zhèn)上開理發(fā)店的黃師傅感受很深。黃師傅祖輩三代開店已有100多年。鎮(zhèn)上這兩年經常有開著豪車的老板出現(xiàn)，保時捷、寶馬、奔馳都曾出沒，駛過理發(fā)店門口的車也變多了，汽油味似乎也比從前更濃。

　　蘆葭鎮(zhèn)民豐村81歲的傅齊源，4年前曾專門從村口坐班車到簡陽，再從簡陽轉車到成都，由在成都打工的兒子帶著到雙流機場外，近距離看了看飛機起飛降落。現(xiàn)在，傅齊源每天大半天都耗在修建機場便道的工地上，看小山坡怎么一天天被推平，看跑道怎么一天天建成。

　　等到飛機真正起飛那一天，空氣中，或許會多出幾分煤油味。而變了樣的小鎮(zhèn)，羊肉湯的味道還能繼續(xù)飄香嗎？這是龔永勝內心最擔心的。

　　外地人越來越多，蘆葭鎮(zhèn)的戶口越來越金貴，歸來，已是不可逆的潮流。該鎮(zhèn)黨委書記謝強說，派出所門口每天都排著隊，大家都在打聽“三封”政策何時解凍，以前把戶口遷走的都想遷回來。

　　2012年6月開始，蘆葭鎮(zhèn)實行“三封”政策，即“封戶、封建、封地”，除了正?；榧尥?，不再遷戶至蘆葭；在滿足當?shù)鼐用竦幕拘枨笾?，不再新建建筑；不再進行土地租賃等流轉。

　　古老的石板凳鎮(zhèn)，最高的樓房也就7層?！芭R機場近高鐵”，如今鎮(zhèn)上兩旁的燈箱廣告，能看到嶄新的電梯公寓即將誕生。小鎮(zhèn)未來的變化，肯定不僅只有高樓。

　?、俚谝慌疬w已經開始。

　?、?0歲的曾云良面對舊居，眼角噙淚。

　?、坌藿C場便道的工地上，傅齊源老人每天都會在這里出現(xiàn)。

　　④簡陽市下轄的3個鄉(xiāng)鎮(zhèn)21個村，未來將變成新機場。

　?、莓?shù)氐牟葺a業(yè)或將插上飛翔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