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沙和賺錢可以兩不耽誤?！?013年5月，本報以《與沙化速度賽跑，紅原試水以市場化方式治沙》為題，記錄了紅原縣瓦切鎮(zhèn)開工的情形。產業(yè)化市場化治沙，就是將牧民納入產業(yè)當中，統(tǒng)一提供中藥材種苗和種植技術，再按市場價統(tǒng)一回收，使牧民變?yōu)榉N植者，減少放牧對草原植被的破壞。三年試驗，這1000畝試驗田，這種藥材種植和治沙互為補充、被寄望甚高的模式，是中途夭折，還是進展順利？

　　高原的天，孩子的臉。7月16日中午，海拔3600米的阿壩州紅原瓦切鎮(zhèn)德香村先是來了一場雨雪，隨即陽光燦爛。

　　村民仁真爾甲吃過午飯，就來到“項目”上?！艾F(xiàn)在是那些藥草長得最好的時候，不能讓牛給吃了?！苯衲?7歲的仁真爾甲，是川西北草地沙化治理生態(tài)經濟新模式研究與示范項目的“看護人”，項目租的是他的地。

　　這個項目，由省科技廳組織，企業(yè)牽頭，省內多家科研單位參與，2013年正式實施，旨在探索在沙化土地上種植中藏藥材，遏制沙化的同時讓牧民掙到錢。目前的狀況是，在一畝土地上，種狹葉紅景天最高能賣1000塊錢，這幾乎是仁真爾甲放牧收入的10倍。

　　但他也有擔心：專家種得好，如果今后完全靠自己去種，能一樣嗎？

　　三年前的這里

　　是一片站都站不穩(wěn)的黃色沙丘

　　7月，紅原大草原最美的季節(jié)。天空一碧如洗、野花沿路綻放。在省科技廳副廳長周孟林的記憶中，紅原給他印象最深的，卻是3年前瓦切鎮(zhèn)那片“走也走不上、站也站不穩(wěn)”的黃色沙丘。

　　瓦切，是紅原縣的第一大鄉(xiāng)鎮(zhèn)，也是距離成都最近的大草原。站在如今滿眼綠色的項目基地里，仁真爾甲回憶，從他小時候起，這片草場就在不斷沙化。專家認為，這片沙化草地，是由自然、人為和生物三種因素相互疊加作用形成，其中最主要的原因還是過度放牧。截至2009年，整個紅原縣草地沙化總面積6915.4公頃，占幅員面積的0.5%，其中瓦切鎮(zhèn)沙化土地面積達到4799.9公頃。

　　沙化加劇的，不僅是紅原。

　　省科技廳的數(shù)據(jù)顯示，半個世紀以來，川西北高寒草地的沙化面積增加了5.3倍。1994年到2009年的15年間，沙化總面積增加了28.1%，年均增長率達4.1%。

　　阿壩、若爾蓋、紅原、壤塘四縣的草地沙化面積，占全州沙化總面積的50%。目前，上述四縣大面積的退化草地，正以每年11.6％的驚人速度向沙化土地過渡，已成為我國土地沙化速度最快的地區(qū)之一。

　　根據(jù)省科技廳2009年的調研，如果川西北濕地保護和草原沙化的問題得不到及時解決、有效保護和治理，20年后，整個若爾蓋、紅原大草原將成為世界海拔最高的高原沙漠之一。

　　位于青藏高原東南緣的川西北地區(qū)，是國家青藏高原生態(tài)屏障的重要組成部分，作為長江上游的生態(tài)屏障，對長江、黃河中下游地區(qū)的生態(tài)安全和全國水資源保護總體戰(zhàn)略的實施起著決定性的作用。

　　治沙，刻不容緩。

　　以前的項目

　　驗收時郁郁蔥蔥結題后變回黃沙

　　紅原在用多種方式防沙治沙。2008年，紅原縣被納入川西北省級防沙治沙綜合治理試點縣，人工造林，封沙育草，人工種草，填溝還濕，初步遏制了沙化面積的進一步蔓延。隨著項目執(zhí)行期的結束，由于缺乏后續(xù)管理和經費支撐，有些已治理的沙化土地又陷入了重復退化和沙化的困境。

　　“驗收的時候一片郁郁蔥蔥，項目結題一年后變回黃沙”的癥結，周孟林說，在于原有模式的不可持續(xù)，“機制不可持續(xù)，來再好的專家也沒用?！?/p>

　　2009年召開的第二屆庫布齊國際沙漠論壇上，內蒙古庫布齊沙漠地區(qū)探索的，通過開發(fā)沙漠旅游、沙漠中草藥種植加工、沙區(qū)新能源等多種生態(tài)產業(yè)治沙的思路，給了四川新的啟發(fā)。

　　2011年，省科技廳組織考察組赴內蒙古專題調研產業(yè)治沙?？疾旖M兩天行程三千余公里，最終得出結論：加強政產學研用結合，探索依靠科技支撐生態(tài)產業(yè)治沙的新模式。其設計原理為：引入企業(yè)主體，大力培育發(fā)展道地中藏藥材為主的經濟作物，以生態(tài)產業(yè)支撐治沙事業(yè)；以投入多元化實現(xiàn)生態(tài)恢復、產業(yè)發(fā)展、牧民增收的目標。

　　2013年5月，省科技廳與紅原縣人民政府簽署了項目合作共建框架協(xié)議，正式全面啟動瓦切千畝產業(yè)化治沙試驗示范基地建設。該基地首期種植面積共計1005畝，其中固定沙地562畝，半固定沙地104畝，流動沙地339畝，種植種苗共計209萬株。

　　艱難的試錯

　　選種投入的700萬元大部分打了水漂

　　“能順利地爬上來，身邊還都長滿草，這已經很不簡單了?！?月16日—17日，省科技廳組織的考察組再次來到瓦切鎮(zhèn)項目現(xiàn)場，看見黃沙上長綠草，他們驚喜地一口氣爬上坡頂。而更大的驚喜是，今年種植的狹葉紅景天長勢喜人，質量上已經接近野生標準，效益上能達到畝產1000元的水平。

　　但這一路上，王丞相在介紹情況時都相當謹慎，“這說的是比較理想的狀態(tài)，一切還要看能不能挨過今年。”

　　之所以顯得“保守”，是因為受過“傷”。王丞相是科創(chuàng)集團旗下的四川中藏藥材開發(fā)有限公司總經理，從2012年項目籌備、立項開始就來到紅原。他見證了項目啟動后第一年，也就是2013年，多個藥材品種全軍覆沒，只有大花紅景天存活下來；2014年，大花紅景天也“犧牲”了，又開始種狹葉紅景天。

　　兩年多下來，公司僅在選種上的投入就達到700萬元左右，大部分都打了水漂，王丞相非常絕望。事后總結，失敗的原因主要有三：一開始急著見成效，大干快上；專家推薦的品種水土不服；沒有任何先例可循。

　　有的專家，自始至終都沒有來過紅原實地考察，基于自己的研究和判斷，推薦了一堆“理論上可行”的品種。于是，2013年，在1000畝的項目基地里，種上了包括秦艽、沙棘、大黃、獨一味、葛根等七八種藥材。但是，絕大部分品種最后死在高海拔上。

　　經此一役，項目組重新調整思路和成員，集中精力開發(fā)和培育一到兩個有效品種，并加強對種苗的“馴化”。截至目前，瓦切鎮(zhèn)的這片沙地，已經成為全國最大的紅景天種植基地。而板藍根和列當?shù)拈L勢和效益，甚至比紅景天還要好。

　　仁真爾甲算了一筆賬：自己一家有3000畝草地，一年收入不到3萬元。如果改種中藥材的話，收入比現(xiàn)在要高得多。

　　而在項目的初衷治沙上，考察組也得出結論：通過基地示范，目前植被蓋度達到50%以上，土壤功能明顯改善，初步遏制沙化蔓延，草地生態(tài)功能明顯加強。

　　今后的推廣

　　試驗離產業(yè)化還有一段距離

　　7月16日下午，紅原縣政府會議室，考察組與州、縣政府以及科技、林業(yè)等相關部門座談。主要討論的，是1000畝試驗之后的問題。“科研人員種得出來，老百姓種不種得出來？”在紅原縣副縣長呂波看來，科研試驗畢竟離產業(yè)化還有很長的距離，推廣大規(guī)模種植，品種必須穩(wěn)定，對牧民必須培訓。

　　目前最大的壓力，在企業(yè)身上。王丞相透露，自項目啟動以來，科創(chuàng)先后投入的資金已經超過2000萬元，目前支撐他們信心的，就是長勢不錯的幾個品種。

　　以紅景天為例，目前全國有上百家藥廠要用到這種抗氧化抗衰老的制藥原料。野生紅景天屬于珍稀保護藥材，法律禁止私自采挖。而根據(jù)專家鑒定，瓦切鎮(zhèn)的這批狹葉紅景天，能夠基本達到野生紅景天的品質。王丞相今后可以將在溫江的藥品加工廠搬到紅原，就近開發(fā)。

　　但要大規(guī)模推廣種植，目前還是有困難：種苗平均一株兩塊，沒有農耕習慣的牧民會掏錢買嗎？能否納入林業(yè)和扶貧項目，以進一步降低種苗價格？

　　周孟林說了一個細節(jié)：為了看狹葉紅景天的長勢，專家拿鐵鍬挖了幾株出來。但考察組前腳走開，仁真爾甲馬上把這些紅景天再放進土里栽好，“這說明牧民知道這些藥材是值錢的寶貝。”

　　在他看來，這個項目初步探索出來了一種更好的生態(tài)修復模式，也選育出來了一些具備產業(yè)化條件的中藏藥材品種，即使離產業(yè)化和大規(guī)模推廣還有一段距離，但至少有一點是肯定的：牧民有了更強的動力保護這些長上“寶貝”的沙地。這也為林業(yè)部門的治沙，提供了一種可選擇的新模式。

　　□本報記者 張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