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張鳳云

　　一九過后沒幾天，一場不大不小的雪降臨鳳城，來年春旱的擔(dān)憂又少了幾分。然而大梨樹人的心里并不輕松。毛豐美去世的這一百多天里，總讓人覺得少了點兒什么。

　　那些在村辦企業(yè)上班的，抑或自個兒做點兒小生意的，手上的活兒松下來的時候，心里不免空落落的。

　　一車皮土豆和小米，刨了大梨樹的窮根

　　“我就怕他得罪人呀。咱干什么不吃飯呢？非干這個村干部?！被叵肫?0年前的事兒，毛豐美的老伴丁桂清唏噓不已，“去選干部了，那天我還掉冰窟窿里了。我就哭。我說你還非要干吶？他說，‘硬要選我，我能不干嗎？’”

　　1980年，毛豐美成了村里的大隊長。一個“吃糧靠返銷，花錢靠貸款”的貧困大隊，村干部的工資都是挨家挨戶收上來的。毛豐美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解決干部的工資。

　　可錢從哪兒來呢？老毛看見外地拉來的土豆和小米有賺頭，就蹲在火車站看卸貨。循著麻袋上印著的地址，借了點兒錢就和幾個人去了黑龍江。

　　“俺們帶那點兒錢也不夠用啊。老毛就跟人家說，這么的不好嗎？你們著急賣，俺們著急買，俺們?nèi)司驮谀銈冞@兒押著，賣完了回來贖人。這么一來二去這錢就倒騰過來了?！币晃桓厦溸^土豆的村干部說。

　　忙活一個冬天，扣除各種花銷，凈剩1萬元。大家伙兒的心氣兒一下子提了起來，群眾的眼睛也亮了。

　　而那個時候，全國農(nóng)村剛剛包產(chǎn)到戶，改革的大潮已迫不及待地涌了過來。毛豐美心眼兒活，思路也寬。1983年任大隊黨支部書記后，就帶著大梨樹的人們在鳳城火車站旁連租帶買了6間民房，開起了小旅店。1985年，又開始到城里建賓館。幾年工夫，相繼辦起了鑄造廠、繅絲廠、服裝廠、電熔鎂廠、工業(yè)硅廠等十幾個企業(yè)，全村900多名剩余勞動力進(jìn)城、進(jìn)廠，成了名副其實的“工人”。

　　1992年，大梨樹村投資建設(shè)了當(dāng)時遼東最大的封閉市場——鳳澤大市場和龍澤蔬菜批發(fā)市場，并很快成為鳳城地區(qū)集輕工、農(nóng)貿(mào)為一體的物資集散地，為城鄉(xiāng)提供了3000多個就業(yè)機會。村集體年純利潤達(dá)到400多萬元，為大梨樹帶來了寶貴而又穩(wěn)定的發(fā)展資金。

　　認(rèn)準(zhǔn)的道兒，再難他都會走下去

　　雪后的“干”字文化廣場空蕩蕩的，果園里走動著幾個做管理的村民，大梨樹的旅游已經(jīng)進(jìn)入淡季了。每年的農(nóng)歷九月，這里會是紅紅的一片，曬滿五味子。

　　“這個‘干’字9米多高，周圍的欄桿也是‘干’組成的，有360個?！贝罄鏄浞止苈糜蔚母睍洔丶t娟走在廣場上，有點傷心地說，“老書記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不干，什么都沒有?！罄鏄涞慕裉炀褪抢厦珪泿е蠹腋沙鰜淼摹！?/p>

　　是啊，面對一窮二白的現(xiàn)實，除了“干”，還有什么路可走呢？看看早些年大梨樹的荒山就知道了，那些雜草和亂石，就是村民填不飽肚子的見證啊。

　　老毛是個眼光長遠(yuǎn)的人，打一開始他就沒把自己困在這山溝里?？墒浅抢锏腻X就真那么好賺嗎？一個農(nóng)民，要想在市場里分一杯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尤其是當(dāng)老毛發(fā)現(xiàn)，后來那幾年，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普遍往下砍的時候，他必須給自己和大梨樹的人們再找一條路了。

　　1989年10月，毛豐美帶領(lǐng)村民上了大梨樹的荒山禿嶺。海綿田前面撅嘴、后面流水，春天下雨多了能儲存，遇到大旱也不怕。但做起來卻很難，要在山上挖出一人多深的大坑，把石頭都挑出來再把好土填進(jìn)去。機械使不上勁，全靠人力挖。

　　“老毛當(dāng)時瘦得只剩下90多斤，40多歲的人，卻像個小老頭兒。”史淑云說，“著急上火嚴(yán)重的時候，脖子動不了，到醫(yī)院才知道嗓子里長了癤，抽出半針管的膿。”

　　10年的時間，大梨樹治理了20多座荒山，修建高標(biāo)準(zhǔn)梯田1.6萬畝，栽下了果樹近百萬株。可老毛沒想到，就在治山的節(jié)骨眼兒上，村里來了林業(yè)公安，說要逮捕他，因為有人告他亂砍樹。

　　“我說你先問一問呢，到底行不行你再弄，你就把那窠子砍了。他說，‘我也不是砍了拿我家了，我不是為了村里老百姓嘛?！f，‘我一碗涼水往平里端，我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別人說三道四我不管?！倍」鹎逡贿吜餮蹨I一邊說。

　　老毛犟，認(rèn)準(zhǔn)的道兒，再難走，他都會想辦法走下去。

　　建龍鳳賓館的時候，國家政策是號召農(nóng)民辦企業(yè)、發(fā)展商品經(jīng)濟。可村民們還是犯嘀咕：“萬一政策變了，歸城里了，不白忙活了？”老毛拿不準(zhǔn)，就讓村干部到縣檔案館找來國家農(nóng)業(yè)政策的紅頭文件讀，這才下了決心。

　　“去縣工商局辦手續(xù)，人家說啥也不批，說‘農(nóng)民整那玩意兒能叫賓館？鳳城還沒一家賓館呢！’后來老毛直接闖進(jìn)了縣委書記辦公室，這才注冊了?！币晃淮迕駥τ浾哒f。

　　“老百姓沒錢，咱當(dāng)干部的千萬別占他們的便宜”

　　在大梨樹，旅游產(chǎn)業(yè)是不可忽略的一塊兒。

　　“我們做旅游，不是說你得有多高的學(xué)歷，有什么樣的見識。哪怕你家有一匹馬，你就能趕馬車，這幾個月的時間就能賺幾萬塊錢?！睖丶t娟說，“老百姓與游客接觸得多了，包括開小旅店、小飯店的，素質(zhì)也提高了?！?/p>

　　可剛開始老毛提出搞旅游的時候，大家都是投反對票的?！罢f鳳凰山離我們這么近，能有人上我們這兒來旅游嗎？實際看來我們這個旅游飯用毛書記的話講，就是‘吃對了，像吃面條一樣，越吃越順溜了?！睖丶t娟說。

　　這條路是老毛一晚一晚睡不著覺琢磨出來的。他知道他身上的這副擔(dān)子不輕??！全村幾千口人眼巴巴瞅著，包括所有后勤人員的開支，村民的福利，每年都要500多萬元，那都是凈錢兒。他不得不時刻想著，怎樣才能讓這個村莊的發(fā)展不至于停滯，怎樣才能讓大伙兒的生活一直好下去。

　　丹東農(nóng)科院玉米研究所所長何晶說：“我們?nèi)ル^村調(diào)研。有些好的設(shè)施，拿個相機，說何晶你給我拍點兒這個，拍點兒那個，都給我?guī)Щ厝ァ！龅较冗M(jìn)人物，就跟人家交流，你們是怎么干的？你們老百姓的收入是多少？靠什么去增收的？當(dāng)代表的時候也沒忘了大梨樹?！?/p>

　　“他每一次出門開會，哪怕就走了一天，他回來第一不是回家，也不是到辦公室，而是要到山上。有的時候都天黑了，他告訴司機要快一點，說他要上山上去看一看?！睖丶t娟眼睛紅紅的，說得斷斷續(xù)續(xù)，“他說‘我呀，當(dāng)我心情不好的時候，或者我特別累的時候，或者我覺得工作很無助的時候，我覺得上山去看一看那些果樹，我覺得那些果樹是在跟我說話，那些果樹是在跟我招手’。當(dāng)時我們不理解，等毛書記走了之后，自己再上山看一看到處都是他的身影?！?/p>

　　人心都是肉長的，大梨樹人記得老毛的好。記得他當(dāng)村干部以來，沒吃過一戶群眾家的豬肉。記得他家里的3個孩子結(jié)婚、老人去世都沒擺過一桌酒席。記得他說的那句“老百姓沒錢，咱當(dāng)干部的千萬別去占他們的便宜?！?/p>

　　“這咱說，兒女不可能都一樣。孩子有條件不好的，他就有那孝心，也拿不出那些錢?！?0多歲的宮淑梅裹著厚厚的棉襖，嘆了一口氣，“有一次我在三院那掛吊瓶，還有一個老太太也在那兒。跟我說，明兒個我不來了，掛完這瓶不掛了。跟我說血脈斷了，毛書記給我這些錢我花了?；厝ノ腋忱项^說，咱們不能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看哪兒哪兒那疙瘩那老頭老太太，沒說趕車、砍窠子、送糞么？俺們這的老人一年還給600塊錢，管老事兒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