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中有很多偈語。所謂偈語，就是充滿哲理，蘊涵禪機的話。這些話，只能感悟，不好說得太明白。如我國佛教禪宗六祖惠能大師著名的偈語：“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蹦隳芾斫馄渲械囊馑紗?？

　　對于偈語，我向來主張感悟。這些話看似簡單，往往是很多禪師一生的心得。我到任何寺廟，都喜歡看高僧們留下來的偈語。至于從各種佛教書中看到的，就數(shù)不勝數(shù)了。每每觀之，揣摩之，所受教益頗多。既可以從容處世，也可以淡定人生。

　　辛卯歲末，應(yīng)友人之約赴重慶閑游。重慶過去倒是去過幾次，可惜沒有造訪過大名鼎鼎的大足。于是對友人說，這次說什么也要去大足看看。

　　大足是重慶的一個縣，至今已有1200多年的歷史。在中國知道大足縣的人不多，知道大足石刻的可謂家喻戶曉。石刻，也稱石窟藝術(shù)，即依山順勢在石頭上開山造像，賦予文字、圖畫的藝術(shù)形式。像我國的敦煌莫高窟、云崗石窟、龍門石窟均莫如此。有人說這種藝術(shù)源于印度和中亞，我表示懷疑。在北京周口店北京猿人遺址，我就親眼看到古人類在石壁上涂抹穿鑿的痕跡。至于有沒有印度及中亞之人打造的規(guī)模大、充滿藝術(shù)感，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不管怎么說，人類自直立行走，有了語言，懂得審美后，在千奇百怪的洞穴、石壁上記錄了繪畫、文字及雕塑作品，無論如何，是讓后人自豪的事。

　　大足石刻不像有些石窟，只在一個地方，它遍布大足縣方圓1300多平方公里范圍內(nèi)。據(jù)統(tǒng)計，大足有大大小小的石窟區(qū)100多處，光雕像就有5萬余尊，銘文10萬余字。其中，北山、寶頂山、南山、石篆山、石門山五處摩崖造像和多寶塔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1999年12月，大足石刻經(jīng)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chǎn)委員會審議通過，被列入《世界遺產(chǎn)名錄》。

　　由于時間的關(guān)系，到大足看石刻不可能全部盡覽。我們選擇了寶頂山。

　　到寶頂山看摩崖石刻，離不開趙智鳳。趙氏于宋高宗紹興二十九年出生于寶頂山附近的米糧里沙溪，他家境貧窮，但對母親很孝順。小時侯，有一次母親生病，求醫(yī)于古佛巖的高僧。母親身體好后，他立志削發(fā)出家。16歲去成都參學求戒，后云游到大輪院，看到了柳本尊事跡，很受感動和啟發(fā)，便效法以化水治病為方便法門，達到弘揚佛法的目的。3年后他回到家鄉(xiāng)，將出家的小廟古佛巖改建為圣壽本尊殿。從南宋淳熙至淳祐年間，歷時70余年，以大佛灣、小佛灣為中心，縱橫五里，在寶頂山完成了一座龐大的“U”字型造像群，在當時轟動朝野，民間也有“上朝娥眉，下朝寶頂”之盛況。

　　關(guān)于寶頂山的摩崖造像藝術(shù)，用驚奇、慨嘆都不為過。而我更看重的，是這些造像藝術(shù)背后所付出的勞動和文化的律動。我以為，當時趙智鳳創(chuàng)意主持這個巨大的文化工程，并不是完全從雕塑美學上去考慮，甚至他并不精于雕塑藝術(shù)。他所處的南宋時期戰(zhàn)火不斷，人民呼喚天下太平，既然皇帝沒有能力抵御遼金的入侵，人們只好祈望于佛祖了。再一個原因，在趙智鳳之前，以至在唐朝時期，已經(jīng)有人開始在大足雕塑摩崖石像了。在中國眾多的摩崖石刻中，幾乎都沒有創(chuàng)作者的姓名。即使到了趙智鳳這里，也依然沒有留下創(chuàng)作者的姓名，這大概與官刻不無關(guān)系吧。如果以今天的審美看，沒有留下創(chuàng)作者的名字，反而更增加了藝術(shù)的神秘感。我到過很多寺廟，也像很多佛教信徒那樣跪下膜拜。有一次，一位佛教界的高僧問我，別人拜的是佛，你拜的是什么呢？我知道他在考問我參禪的悟性。我說，別人為什么拜佛我不知道，我在拜佛的時候，更多的是在拜前人的勞動。你想啊，那么高大的一棵樹，經(jīng)過木工之手，沒用一顆釘子，就能雕塑出這么一尊偉岸的佛像，而且?guī)装倌瓴坏梗隳苷f不是一件偉大的創(chuàng)舉嗎？聽了我的話，高僧不禁淚流滿面，他說，我們供了一輩子佛，真的不知道佛是什么。你今天告訴我們，佛是勞動，你是真正的與佛結(jié)緣了。

　　在寶頂山，可看的可道的摩崖造像很多，諸如大佛灣的六道輪回塑像、千手觀音龕釋迦佛涅槃臥像、牧牛證覺道場的一組長達27米的十組造像等，都會給人以心靈的震撼和啟迪，使你從心底不得不發(fā)出佛大不可度量的感嘆。感嘆之余，我拿出筆記本記下了三則偈語：

　　偈一：假使熱鐵輪，于我頂上旋。終不以此苦，退失菩提心

　　偈二：假使百千劫，所作業(yè)不忘。因緣會遇時，果報還自受。

　　偈三：假使熱鐵輪，在我頂上旋。終不以此苦，退于無上道。

　　此三則偈語我不是同時發(fā)現(xiàn)的。偈一在寶頂大佛灣北巖中部通編17號《大方便佛報恩經(jīng)變》龕中者最為醒目，但個別字跡已經(jīng)剝落。此外，在其他16處均有刊刻，可稱作菩提倡。上世紀40年代，有大足石刻考察團到達寶頂山，人們普遍認為偈一所言為寶頂?shù)膭?chuàng)建者趙智鳳勵志之作。想想看，要完成這樣一件偌大的工程，得需要多少物力財力人力，更為關(guān)鍵的是在長達70年的建設(shè)中，趙智鳳一刻也沒有離開過寶頂山。他就像傳說中的愚公一樣，用畢生的精力孤注一擲就干這么一件事。盡管這有點賭人生的味道，可我們除了敬佩恐怕還是敬佩吧！

　　至于偈二、偈三，反映的是同一個內(nèi)容，但在精神層次上又有所不同。我們既可以視作趙智鳳一人的“自造像，面佛發(fā)誓”的誓言，也可以看作是歷代佛教徒，特別是那些默默無聞的能工巧匠們的誓言。由此，讓我不禁想到毛澤東曾說過“人總是要有一點精神的”的話。確實如此，列寧也說過，物質(zhì)變精神，精神變物質(zhì)，精神一旦掌握在人民手中，就可以變成強大的物質(zhì)力量。就大多數(shù)人來說，究其一生還不至于遭遇“熱鐵輪”“百千劫”吧，既然如此，那我們何必不堅定自己的人生目標——“終不以此苦，退失菩提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