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制造膾炙人口的民間故事
- 發(fā)布時間:2015-06-17 08:31:53 來源:中國民航報 責(zé)任編輯:羅伯特
■鮑君恩 鄭子寧
旅游愛好者發(fā)現(xiàn),以梁祝為主題的景點遍布浙江、江蘇、安徽、河北等10多個省市。當(dāng)然,也有一些故事的發(fā)生地毋庸置疑,例如,明確出現(xiàn)了雷峰塔等西湖名景的《白蛇傳》,就天然杜絕了別地染指的可能。想靠民間傳說獲得大量穩(wěn)定的旅游收入,故事的知名度和發(fā)生地的排他性必須兼具。那么,如果發(fā)明了時光機,讓你有機會穿越回古代,怎樣為你的所在地制造出一個有旅游價值的民間傳說?
“下三路”才是出路?
當(dāng)你走出時光機的那一刻,首先面臨的問題是,如何讓別人愿意聽你的故事?
一個傳說能夠流行,首先依賴民間的口口相傳,而要滿足老百姓獵奇的心理需求,你的故事最好聳人聽聞。實際上,我們耳熟能詳?shù)拿耖g傳說,其原始版本無一不是“很黃很暴力”的市井奇譚。
白娘子和許仙的美好愛情,在唐傳奇小說《白蛇記》中,隴西鹽鐵使李遜的義子李黃在長安東市遇見一白衣美婦,與其三日歡愉后,回家臥床不起,之后全身化為膿水,只剩下了腦袋。
同樣表現(xiàn)偉大愛情的牛郎織女,在初始版本中,牛郎在織女洗澡時偷了她的內(nèi)衣,等織女洗完澡后威脅她答應(yīng)嫁給自己,否則別想穿上衣服。這種赤裸裸的流氓行徑當(dāng)然與我們的印象相悖,所以在公開出版的民間故事集中,這一情節(jié)多被悄悄隱去。
與中國相比,外國人的口味更重。阿拉伯世界最著名的傳奇故事《一千零一夜》,一打開原版書就“不忍卒讀”——精靈的女奴要求和落魄的國王睡覺,并揚言如果國王不這樣做,就謊稱自己被強奸,讓精靈殺掉國王。
隨著故事進一步傳播,人們在講述過程中還會自覺不自覺地添油加醋,原始版本的低級趣味也會更低更有趣。
以唐玄宗與楊貴妃的愛情故事為例,五代時還局限于描繪二人的性生活,有安祿山進貢春藥以助其淫亂的情節(jié)。到了之后的版本中,各類狗血劇情開始輪番上演,出現(xiàn)了“唐明皇霸占兒媳楊貴妃”“安祿山與楊玉環(huán)通奸有染”等橋段。
更典型的是灰姑娘,原版的故事比現(xiàn)在重口味——兩個姐姐為了穿上玻璃鞋,不惜砍掉了自己的腳趾與腳后跟。
文人要給洗白
在“下三路”做足文章后,你的故事肯定已經(jīng)小有名氣了。接下來要做的,就是雇用一個水平夠高的“槍手”,把它整理成文字。不幸的是,你苦心編造的葷段子很可能被全部洗掉。
原因很簡單,色情暴力雖有助于故事傳播,但效果僅限于小范圍,要想在全社會提高知名度,故事的價值取向和具體情節(jié)必須能被所有人接受,只有老少咸宜的“潔版”才會脫穎而出。
元代以前,民間傳說相對固定的文本,絕大多數(shù)靠的是說書藝人的代代相傳,色情暴力是一大賣點。到了明代,小說這一文體在中國出現(xiàn)后,受眾變?yōu)橹R階層,對故事的完整度、合理性和人物形象的豐滿程度要求更高。不只是臺詞,情節(jié)也會凈化?!段饔斡洝分械膶O悟空要扮演疾惡如仇的反體制英雄的角色,所以吳承恩把他寫成了一個熱衷暴力的性冷淡人物。但之前的版本中,他幾乎是一只見縫就鉆的倭黑猩猩——在元代楊景賢的《西游記雜劇》中,早在取經(jīng)之前,孫悟空就曾強娶金鼎國公主為妻;女兒國國王要招贅唐僧,他卻一再表示自己愿意代替師父。
在早期的雜劇話本中,孫悟空是有父母的,但對照人間律法,大鬧天宮是大逆不道之罪,玉帝必然要誅其九族。所以,索性讓他無父無母,減少了冗筆。
西施和范蠡的故事是“才子佳人”的最佳典范。在史書中,西施最后是在吳亡后被人溺死江中;而我們現(xiàn)在熟悉的結(jié)局,則是她與范蠡避世逍遙太湖之上,成為神仙眷侶。
更有代表性的是《白蛇傳》。馮夢龍《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的結(jié)尾是,白蛇被法海鎮(zhèn)于地下,“千年萬載不能出世”,這當(dāng)然不能讓讀者滿意。于是,在后來的演繹中,白蛇不但生了個兒子,還高中狀元。最終兒子把狀元花放在了鐵樹上破了法海的咒語,白蛇被救出后母子相認(rèn),得到了圓滿結(jié)局。
重點在反派
仔細(xì)梳理如今廣為人知的民間傳說,你會發(fā)現(xiàn)它們無一例外都有一個強大的反面角色。
牛郎、織女被分隔兩地全都怪王母娘娘,白蛇和許仙的愛情悲劇是法海一手造成的,梁祝最終殉情化蝶歸根結(jié)底是因為包辦婚姻的父母。相同的還有《孔雀東南飛》中的焦仲卿、劉蘭芝。至于孟姜女的敵人,則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暴君秦始皇。
四大名著也基本如此,除了根據(jù)史書改編的《三國演義》沒有明顯的正邪對立外,水滸英雄的敵人是朝廷高官高俅,孫悟空的反叛對象則是玉皇大帝代表的天庭,紅樓兒女的悲劇結(jié)局皆因腐朽沒落的封建王朝。
這些反派雖然身份各異,但他們所指向的全都是中學(xué)語文課本上常出現(xiàn)的“封建頑固勢力”。原因很簡單,新文化運動之后,“反封建”成為中國社會主流觀念,成為被知識分子宣傳稱頌的民間故事。
對于不夠“封建頑固”的敵人,就要對其形象重新改造?!栋咨邆鳌分械姆ê?,新文化運動之前,讀者雖然對其所作所為頗有微詞,但在各類小說話本中一直保持著匡扶正義、斬妖除魔的高僧形象。但魯迅發(fā)表《論雷峰塔的倒掉》之后,法海的形象開始走向反面,到田漢編劇的京劇《白蛇傳》中,他被定型成今天人人唾棄的惡僧。
而主角想要活下來,也必須找到被壓迫的感覺?!顿F妃醉酒》原來的版本是楊玉環(huán)醉酒后與眾宦官調(diào)情解悶的色情戲,而這樣的封建糟粕自然無法登臺。于是,經(jīng)過梅蘭芳的改編,變成了“一出暴露宮廷里被壓迫女性的內(nèi)心感情的舞蹈好戲”,楊玉環(huán)也從驕奢淫逸的皇宮貴妃蛻變成封建文化的受害者。
《西廂記》能夠長盛不衰,或許也得益于王實甫對它的提前改造。唐朝原版的《鶯鶯傳》中,元稹只是講述了一個讀書人對美麗女子始亂終棄的爛俗橋段,但到了《西廂記》,王實甫則把鶯鶯和張生寫成了與包辦婚姻抗?fàn)幍母锩閭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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