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蘭國”男成員回避與女性家人共處一室
- 發(fā)布時間:2014-12-10 20:07:00 來源:環(huán)球時報 責任編輯:羅伯特
【環(huán)球時報赴土耳其特派記者 劉暢】克里米亞危機揭開西方與俄羅斯“新冷戰(zhàn)”序幕,“伊斯蘭國”崛起“將中東恐怖主義帶入3.0時代”,馬來西亞航班兩起事故撲朔迷離,中日外交紛爭借元首“握手”有所轉圜……回望2014,國際風云變幻,大國皆不易,多方競爭急。從即日起,環(huán)球時報陸續(xù)推出年終系列報道文章,與讀者一起總結,一起回味。本文是該系列的第一篇——本報記者走近“伊斯蘭國”。
她的兒子加入了“伊斯蘭國”
在土耳其的第一個清晨,《環(huán)球時報》記者被清真寺宣禮塔上的大喇叭叫醒。抓起床頭的電子表,伊斯坦布爾時間凌晨5時,天還昏黑。
記者這次來土耳其,是為了“伊斯蘭國”——那個風頭正勁的極端組織。有明確信息顯示,“伊斯蘭國”持續(xù)在土全境組織招募,且投奔它的“圣戰(zhàn)者”幾乎都從土耳其入境敘利亞。
到伊斯坦布爾的第一天,記者乘車從蘇丹艾哈邁德區(qū)往西北方向去。向導奇切克說,這一帶是伊斯坦布爾最保守的城區(qū),不少敘利亞難民暫居此地。半小時后,在巴吉拉爾區(qū),記者見到了中年男子艾哈邁德,他決定和記者談談“伊斯蘭國”的事。艾哈邁德謹慎地換了幾家咖啡館才坐下來,說話間不停旁顧左右。
艾哈邁德是個虔誠的穆斯林,他一度對“伊斯蘭國”持有好感,后來他從新聞中看到了“伊斯蘭國”的殘暴和血腥。艾哈邁德說,“伊斯蘭國”在偏保守和貧困地區(qū)有很強的動員能力,對社會底層缺乏生活保障和精神寄托的青年尤其有吸引力。“這些孩子有的吸毒,有的有家庭問題,極易被‘伊斯蘭國’的激進宣傳所鼓動?!边@番說法,記者從埃米奈那里得到證實,她23歲的兒子兩個月前加入“伊斯蘭國”武裝。
記者的中間人,一名土耳其同行曾幫過埃米奈,很受她信任。但對于見記者,埃米奈仍是幾番掙扎,最后一刻才答應下來。見面地點安排在法提區(qū)一家老餐館,離埃米奈的住處很遠。
埃米奈五十多歲,穿黑色長袍,走路一搖一擺的,是那種上年歲的溫和土耳其婦女的樣子,不容易記清相貌。她拿出手機給記者看她兒子的近照,照片是對著電腦屏幕上的社交網站“臉譜”頁面拍下來的。年輕人黑色卷曲短發(fā),無須,右臂抬起,食指指向天空。記者認得這個手勢,代表“伊斯蘭國”。
埃米奈不讓拍照,甚至不告訴記者她兒子的名字。暫且稱他穆斯塔法,這是土耳其穆斯林常用的男性名字。
“(穆斯塔法)是個好孩子,很有禮貌,總是把快樂分享給身邊每一個人……他沒有父親,中學就退學了,有點抑郁……以前他長期服用一些精神藥物,上半年接觸‘伊斯蘭國’后,藥不吃了,人又亢奮又忙碌……”埃米奈眼看著穆斯塔法發(fā)生變化,“他不再去清真寺做禮拜,因為‘那里的伊瑪目都是政府指派,是對真主不忠誠的人’,他還開始回避和大家庭中的女性共處一室。”
從那時起,埃米奈就預感終有一天穆斯塔法會離開,但她毫無辦法。在餐館昏暗的角落里,埃米奈在記者面前流下眼淚。她顫抖著手,再次撥打穆斯塔法的手機,關機。過去兩個月,她幾乎每隔一小時就打過去,大多時候關機,偶爾通了卻沒人接。
“伊斯蘭國”在1700萬人口的伊斯坦布爾是個隱晦的存在。這里生活著世俗派精英、保守穆斯林、土耳其民族主義者、庫爾德人、庫爾德民族主義者、猶太人和其他少數民族。這里多數穆斯林厭惡“伊斯蘭國”,但庫爾德工人黨的左翼組織在城郊殺掉一名“圣戰(zhàn)者”后,人們又擔憂沖突被帶到土耳其境內。
伊斯坦布爾大學巴耶塞特校區(qū)旁,一間書店售賣“圣戰(zhàn)”主題書籍。書店老板認為,人們對恐怖組織定義不同,“如果非要把流血歸咎于誰,那應該是無恥的北約和躲在它屁股后面的那群阿拉伯半島的君主們?!?
站在飄蕩的黑白旗對面
記者決定去土耳其南部看看。通過印尼一家智庫,《環(huán)球時報》記者拿到一些印尼“圣戰(zhàn)”分子從土耳其南部進入敘利亞的線索,其中一名加入“伊斯蘭國”的印尼籍穆斯林甚至表示可以聊聊。
土耳其東南部省份尚勒烏爾法,和敘利亞北部的拉卡省接壤。今年6月“伊斯蘭國”宣布建立“哈里發(fā)國”,“首都”就選在拉卡。尚勒烏爾法正南50公里,邊境城鎮(zhèn)阿克恰卡萊對面的敘利亞邊檢站,飄蕩著“伊斯蘭國”黑白雙色的旗幟。尚勒烏爾法西南40公里,邊境城鎮(zhèn)敘呂奇緊靠激戰(zhàn)中的敘利亞城鎮(zhèn)科巴尼。密集的槍聲近在咫尺。
聽說記者要去東南部,向導奇切克嚇壞了。對很多土耳其人來說,東南部是禁地。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那里充斥著庫爾德抵抗者和土耳其政府軍的戰(zhàn)火。行前一天,奇切克警告說,“伊斯蘭國”正在尚勒烏爾法邊境搞自殺式襲擊。見機票已定,她又要求記者束起頭發(fā),穿深色衣服?!安灰嘈湃魏稳恕?,她叮囑道。
飛機在尚勒烏爾法降落。記者乘出租車進城,讓人意外的是,城里很平靜,街市很熱鬧。熱情的人們見到記者這樣稀罕的“遠東面孔”,紛紛打招呼:“你從哪里來?”壞消息是,記者約好的向導突然斷了聯(lián)系,想在這里找一個能說英文的人,真不是件易事。日程很緊,記者決定臨時雇司機試探性地往邊境去,結果在距邊城阿克恰卡萊10公里的古村落哈蘭,碰到了一個會講土耳其語、阿拉伯語和半吊子英文的人,答應和記者去邊境走走。
前面提到的那名印尼籍“圣戰(zhàn)者”就曾提議和記者在阿克恰卡萊見面。敘利亞內亂之后,土敘邊界過去熙熙攘攘的邊貿景象早已不在?,F在,阿克恰卡萊對面是“伊斯蘭國”領地。站在鐵絲網前能看到對面的敘利亞小鎮(zhèn)塔拉比亞,“圣戰(zhàn)”分子從土耳其進入敘利亞的第一個落腳點就是這個小鎮(zhèn)。邊檢站封了,只有邊民可以在白天規(guī)定的時間出入。記者看到對面被炮彈炸毀的建筑和一面飄揚的“伊斯蘭國”黑白旗幟。
在阿克恰卡萊城,本地人馬爾度指著一棟不起眼的兩層建筑說,“伊斯蘭國”曾把這里作為安全屋,境外來的“圣戰(zhàn)者”在此作短暫停留,然后伺機越界。阿克恰卡萊還有另外一處安全屋,專供女性用。由于土耳其軍隊控制著邊境,馬爾度對對面的戰(zhàn)事并不擔心,“這是敘利亞的問題,不是我們的問題”。
從阿克恰卡萊往西,《環(huán)球時報》記者沿土敘邊境公路跑了近百公里,沿途幾乎無人無車,路邊偶有庫爾德人的小村莊,看上去非常窮苦。土耳其軍隊沿途設卡,但只是檢查護照。直到記者穿過邊境城鎮(zhèn)敘呂奇,抵達距科巴尼僅兩公里的地方,才被攔了下來。一名土耳其軍官說,前兩天有人在邊界的土耳其一側被流彈擊中身亡,現在不允許任何人靠近。
對科巴尼的激烈爭奪剛開始時,敘呂奇一度成為全球媒體中心。許多記者就是從敘呂奇這側的山頭,用長焦拍攝科巴尼的爆炸和濃煙。甚至有一處路標指向最佳拍攝點,上面寫著“PRESS ONLY”。站在路邊,記者用肉眼就能看到科巴尼的城鎮(zhèn)。戰(zhàn)機從頭頂呼嘯而過,記者聽到“伊斯蘭國”戰(zhàn)士和庫爾德軍對戰(zhàn)的槍聲。
話說回來,那名印尼籍“圣戰(zhàn)者”自稱安南。在尚勒烏爾法,《環(huán)球時報》記者和他始終沒找到合適的中間人牽線,彼此缺乏信任。最終通過網絡,安南講述了他加入“伊斯蘭國”的經歷。
“圣戰(zhàn)者”安南的故事
安南在網絡對話中說,一名叫穆巴洛克的印尼伊斯蘭激進組織成員是他的引路人。穆巴洛克去年攜妻兒加入“伊斯蘭國”武裝。憑借一口流利的阿拉伯語,他在“伊斯蘭國”嚴密的軍事等級體系內不斷晉升,同時負責開展對印尼穆斯林的“圣戰(zhàn)”動員和招募。
安南曾在穆巴洛克指示下,在印尼本土做“圣戰(zhàn)”宣傳。今年6月“伊斯蘭國”在伊拉克北部的開疆辟土和“哈里發(fā)國”的最終建立,讓安南下定決心離開家鄉(xiāng),奔赴敘利亞。安南執(zhí)著于全球穆斯林屬于同一個“哈里發(fā)國”的理念,他認為“伊斯蘭國”比包括“基地”在內的任何伊斯蘭組織都更有能力去實現這一目標。
7月下旬,安南終于拿到一封來自“伊斯蘭國”高級將領的推薦信。他同時接到指令,8月10日前抵達土敘邊界。安南把全部積蓄的一大半換成了去土耳其的機票。出發(fā)那天,他特意穿了T恤和牛仔褲,這樣就不會有人一眼看出他是一名極端保守的穆斯林。
安南從馬來西亞出境,在卡塔爾中轉,換一家航空公司的航班飛伊斯坦布爾,然后轉乘土耳其航班到尚勒烏爾法,接著打車到阿克恰卡萊。這時安南身上的錢已所剩無幾。阿克恰卡萊的接頭人找到了他,把他帶到一家旅館,此后全部交通食宿由“伊斯蘭國”負責,還能領到每日補助。安南還見到了另外20名境外來的“圣戰(zhàn)者”,包括1名英國人、2名比利時人和2名澳大利亞人。
第一次深夜越界,安南他們被土耳其邊防軍發(fā)現,短暫拘留后釋放,回到旅館等待機會。第二次,他們沿著小路往東,到了一處更靠近對面敘利亞城鎮(zhèn)的地方,在那里他們要摸黑翻過被絞斷的鐵絲網,狂奔數百米,抵達安全地帶。這次成功了,安南在敘利亞邊境小鎮(zhèn)塔拉比亞見到了前來接應的人,對方看了推薦信,讓他上了一輛卡車。
“伊斯蘭國”給了安南兩個選擇,一是進入訓練營成為“哈里發(fā)國”的一名戰(zhàn)士,二是加入自殺式襲擊后備隊,隨時準備殉道。安南選擇了前者。在訓練營,他見到更多西方“圣戰(zhàn)者”,有德國人、法國人和美國人;他聽說“伊斯蘭國”一名高級作戰(zhàn)將領是改變信仰的前駐阿美軍士兵;他聽到埃及和敘利亞“圣戰(zhàn)者”說家人如何讓他們不要回去,直至戰(zhàn)死。
在“哈里發(fā)國首都”拉卡,安南看到過敘政府軍士兵的頭顱被挑在鐵柵欄的尖頭上,看到過殺人嫌犯被黑布蒙住雙眼綁在十字架上示眾,看到過癮君子被執(zhí)行槍決。安南認為,讓“哈里發(fā)國”子民重新習慣嚴格的伊斯蘭教法生活需要一個過程。
兩個月訓練結束,安南馬上要被派駐“伊斯蘭國”在拉卡西北的一個軍事單位。他已經拿到了武器和制服,投入作戰(zhàn)后,還會領取工資和分配住房。安南說,“伊斯蘭國”下一步拓展目標是伊拉克全境和伊朗,等到印尼和世界其他地區(qū)的伊斯蘭國家也建起“哈里發(fā)國”,穆斯林的世界將連成一體。
土耳其,身處風暴眼中
《環(huán)球時報》記者看了一段“伊斯蘭國”內部的視頻,里面的圣戰(zhàn)者都處于極度偏激亢奮的狀態(tài)。沙漠中,蒙面持槍者炫耀打通了敘利亞-伊拉克邊界。拉卡的清真寺里,穆斯林聚集起來的周五禮拜變成“圣戰(zhàn)”誓師大會,持槍者高唱著原創(chuàng)歌曲,歌詞大意是:“我們把美國分裂成兩半,我們阻嚇了整個歐洲,我們重新踏上‘哈里發(fā)國’的征途”?!耙了固m國”有很多孩子,有些是被洗腦的少年,有些是隨親人加入“伊斯蘭國”的根本難明事理的小孩。
記者在中東結交的穆斯林朋友,總喜歡用諸如“和平”“愛”“美”“真主與你同在”這樣的詞匯。而在“伊斯蘭國”,“圣戰(zhàn)者”掛在口頭的是“異教徒”“叛教者”“效忠”和“殺死”?!肮锇l(fā)”巴格達迪的追隨者都能流利背誦各種表明忠心的詞句。
“伊斯蘭國”6月橫掃伊拉克時,綁架了土耳其駐摩蘇爾領館的49名外交官。9月前后,土耳其釋放多名在押“伊斯蘭國”重要人物及家屬,才換回人質。“伊斯蘭國”里的土耳其籍“圣戰(zhàn)者”曾多次公開威脅稱,土政府若敢對抗“伊斯蘭國”,“哈里發(fā)”戰(zhàn)士就去解放伊斯坦布爾。還有人宣稱若土敘邊界被封鎖,“伊斯蘭國”能第一時間把土耳其的社會和經濟攪亂。
所以,當安卡拉的政治系學生阿茲朗拍著桌子罵政府竟不敢和“伊斯蘭國”勢不兩立時,土耳其的難處倒不難理解。作為地緣上“伊斯蘭國”唯一的“鄰國”,土耳其暴露于威脅的程度遠高于其他北約國家,當然另一方面,它的利益算計也復雜于其他國家。不知這對剛從總理成功換位總統(tǒng)的政治強人埃爾多安來說,這難題是否有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