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當(dāng)咣當(dāng)，咣當(dāng)咣當(dāng)……”在開往成都的列車終點，有一張金絲楠木的古琴桌在等著我。那是2011年夏季的一天。

　　11點左右到站，下車后匆匆趕往我在一周前看到那張琴桌的小院。沒想到，一周過去了，那個罕有人至的小院中，我心心念念惦記了一周的散發(fā)著青綠幽光的桌子不見了。

　　一周，僅僅一周的時間，那張金絲楠木的古琴桌便沒有了蹤影。那瞬間，我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從前堂找到后院，每一間屋子都搜尋了半天，兩個小時過去了，我確信我不會再看到那張古琴桌了，但是，我卻在后院一個角落的房間里發(fā)現(xiàn)了很多金絲楠木新料做成的物件：案幾、各種柜子、椅子、凳子……金色的光芒在那間幾乎被充作庫房的屋子里閃耀著，晃了眼，迷了心?？啥ㄏ滦膩碜屑?xì)打量時才發(fā)現(xiàn)，那些家具不論是桌子的面板還是柜門的裝板，金絲楠木的花紋無一不顯得雜亂無章。我心疼不已，并不是所有人都認(rèn)識金絲楠木，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怎么善待它。

　　秋訪

　　2012年國慶7天大假，我和先生帶著孩子踏上了尋訪楠木之旅，我們的目的地是四川雅安云峰寺。據(jù)說，那里有我國現(xiàn)存的最大楨楠樹。出重慶進(jìn)四川，順成雅高速在滎經(jīng)口下道，距出口三公里處，我們便來到了滎經(jīng)頗富盛名的千年古剎云峰寺。四川乃至西南地區(qū)最大規(guī)模的古楨楠林便是在此。

　　懷著敬慕的心情拾級而上，兩棵分列于天王殿石梯兩側(cè)的古楨楠樹懷著濃濃的古意撲面而來：這兩棵樹一株高31米，一株高36米，最大的那棵樹，樹齡在1700多年，直徑2.34米，需要10名彪形大漢才能合圍，這便是“中國楨楠王”。站在這千年古樹下，我們一家人都安安靜靜地不說一句話，生怕驚擾了這沉睡著的大樹。我牽著女兒的小手在寺廟里信步走開，大殿的另一側(cè)，竟是大片的楨楠林。當(dāng)時還只有3歲多的女兒怎么也數(shù)不清究竟有多少棵古楨楠樹，最終尋到廟里一個小師傅，他說他也不知道確切的數(shù)字，只是聽師傅們講起，似乎此間還存有300多棵。

　　那天的寺廟很安靜，罕有人至，楨楠林里就更沒有什么人來了。踩在那些厚厚的落葉上，我們仔細(xì)尋找地上掉落的樹葉和枯枝：葉片狹長，呈橢圓狀，枯枝表皮呈灰白色，干爽而不腐，輕叩木頭，有金屬聲響，對了，這便是金絲楠木的母樹———楨楠。

　　世上并沒有金絲楠木這種樹，所謂金絲楠木，不過是楨楠在被伐后經(jīng)過數(shù)百年(一般為500年)的氧化、醇化后逐漸形成的。如果其中的金絲含量在80%以上，那么，這樣的楨楠老料便可以被稱作是金絲楠木了。但是，這種料出現(xiàn)的概率不到5%。而這，也恰恰是金絲楠木之所以被稱作是“帝王之木”的緣由吧。畢竟自秦以來，金絲楠木就一直為皇家御用和壟斷，歷史記載明清共有20多名一品官員因私自擁有金絲楠木而被砍頭，而著名的和珅第13罪狀即為擁有金絲楠木房子。

　　站在這古楠木林里，我那酷愛木頭的先生再也挪不動步子了，看到他的眼神，似乎想把這滿園的木頭都帶回家去?？晌覀冎?，我們沒有資格去驚擾這些千年老樹，便悄悄地?fù)炱鹆说袈湓诘厣系囊桓】葜?，?quán)當(dāng)來過的紀(jì)念。那楨楠樹皮特別薄、特別軟，用手輕輕撫摸，表皮便層層裂開剝落了。

　　冬誤

　　我們從來沒有放棄過尋找金絲楠木，盡管我們知道，現(xiàn)在要找到這種老料的可能性少之又少：新楠木，國家已經(jīng)禁伐；老金絲楠木，已被收得差不多；棺木，只有膽大的人才敢用；埋在地里幾千年的，通常要被政府收了去……所以，每當(dāng)我們聽說什么地方有金絲楠木蹤影的時候，總是激動而去，敗興而歸。通常情況下，我們遇到的不是黃金樟，便是黃心楠。前者結(jié)節(jié)太多，后者黃色艷俗。

　　一個晚上，先生回家神秘地對我說，走，明早看料去。好。第二天一早，我們便驅(qū)車前往。大概2個多小時，我們來到一個堆料場。掀開一張紅黃藍(lán)的塑料布，一根最寬處大約1.5米的根料擺在我們面前，顏色黝黑、皮薄，氣味中帶濃烈的樟木香氣，似乎被水泡了很久，輕輕掰開末端斷裂處，青綠帶金絲的紋路隱約可見。賣家說是金絲楠木的陰沉木。楠木，原本就是樟科植物，被水浸泡太久，氣味濃烈也是正常。就想馬上交錢拿貨，卻不曾想，賣家在外念高中的女兒回到了家，跟我們談起了價來，那價格竟是之前的數(shù)倍。

　　“我父親不懂，原來的價不作數(shù)?！迸⒌哪赣H是福建人，也在一旁說起話來。“這根料是我女兒的，我原想留給她做嫁妝的，賣不賣是她說了算?！焙呛牵@是我成長至今聽到的最有意思的議價借口。小女生，黑衣白褲，手執(zhí)計算器，坐在皮質(zhì)轉(zhuǎn)椅上，一腿搭在另一腿的膝蓋上，搖搖晃晃。手指頭在鍵盤上戳個不停。我拉起先生就想走，可身為木癡的他硬是挪不動半分。

　　“要就趕緊，那個湖南客戶我是壓起的。人家馬上就到，他可是出價60萬呢？”騙誰呢，我心想?？烧孢€沒想到，一臺寶馬7系，吱扭一聲，還就停在了我們面前。哪呢，哪呢。那人急急吼吼地說著直往前沖，看到有人搶料，我伸手便攔住了他，還在看呢，你等等。這看料是有規(guī)矩的，先來后到，前一個確定不要了，下一家才能去看。先生著急了，他是最見不得別人跟他搶東西了。二話不說，甚至沒有刨開一個小口看看里面究竟，直接就付款了事了，一筆數(shù)額不小的交易就這樣達(dá)成。事后想想，那個借口真的只是個借口，那個寶馬男或許也只是一個托呢。而那瞬間豪搶回來的料在打開之后，竟有半數(shù)的空洞。抗腐抗蟻，貫做皇家書柜之材的金絲楠木必不是我眼前之料了。豪賭，原來也是要眼力和心性的，冷靜才能淘到好東西。

　　夏得

　　2013年8月，酷暑，開料場。

　　只見這根料，長6米，從主干向上分成兩枝，最寬處約1.2米，直徑最小處約50厘米，呈”丫“字型。這次，在拿下這根料時，先生汲取了前次教訓(xùn)，做足了功課。氣味幽雅、木皮輕薄、表皮木質(zhì)輕微炭化呈灰白色，有縱向斷裂紋。他說，今天，我們就來看看好戲，見識下什么叫真正的金絲楠木。

　　此時的開料場已經(jīng)堆滿了人。這根料前一天已運(yùn)至料場，料場的老板說從沒有開過這么好的料，于是叫上了搞木雕的老師，做香的朋友，一早就守候在了現(xiàn)場。

　　我們都很緊張，盡管之前用木工刨子開過一個小窗觀察木頭，但我們還是害怕出現(xiàn)去年冬天那樣的場景，如果是空的怎么辦？但先生說根據(jù)金絲楠木每立方610公斤的重量計算，這根料過秤時大約在4噸左右，除去其中水分，干燥之后應(yīng)該符合金絲楠木的氣干密度。

　　6個壯勞力，費(fèi)時1個多小時，才將木材挪上了電鋸。定位，計算，畫線。先生仔細(xì)地尋找著木材最大的直徑，避開可能出現(xiàn)的空洞。當(dāng)機(jī)器開動起來，木材逐漸推動向前，木皮逐漸剖開的時候，我們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兩個人叉住木皮，4個人固定木頭粗大的一端，我和先生完全顧不得安全規(guī)范，鉆到了木頭前進(jìn)的軌道邊上，想從那漏出的一點縫隙里看個究竟，隱約中，完整，微黃帶綠，沒有空洞，當(dāng)電閘合上，表皮脫落的時候，一切都如我們之前判斷的那樣，完美的木材出現(xiàn)了。新切面黃褐色帶綠色，光澤強(qiáng)，在8月強(qiáng)烈光照下發(fā)出絲絲金光。那金絲楠木清幽無邪，嫻靜低調(diào)的情態(tài)，讓我激動得想哭。

　　從上午10點到下午5點，氣溫升高再升高，先生衣服上的鹽漬干了又濕，濕了又干，仿佛是疊加的年輪。而4歲多的女兒，穿著小紅裙，竟在開料場竄來竄去，拿著掃帚清掃軌道下切屑下來的木屑。

　　這根料很不一般，木皮表面已在炭化，內(nèi)里卻還保留著金絲楠木的木性。它不似尋?？梢姷娜刻炕年幊聊?，只具有觀賞價值，也不似尋常金絲楠木的新料只有閃閃金光做成柜門裝板或是椅子嵌板給人觀賞，從表皮層的灰白，到邊材的淡紫，再往中間的微黃帶綠，到木心處的金黃，所有金絲楠木新開料將要呈現(xiàn)的美色都次第展示出來了。更令我們欣喜的是，中間的空洞和裂痕幾乎沒有。

　　一個等候了整整一天的男人小心地問：“這些木屑能給我嗎？我想拿回去給我母親焚香?！遍銐廴?。這隨陰陽而靈動，子時最濃、午時最淡之香，在這一刻，成了這名男子最仁孝的禮物。很完美。

　　我一女友說，旋兒，我想用這個料做個大茶臺，邊上雕刻上滿滿的紋飾可好?！白詈貌坏?，實在喜歡，就雕了淺淺的纏枝蓮花好了，千萬不要鏤空或者是深浮雕了。”為什么？“你看哪種名貴木材舍得將它使勁雕刻了，黃花梨、紫檀、無一不是這樣。讓木紋自身說話吧?！?/p>

　　的確如此，縱有千年，金絲楠木經(jīng)過歲月和空氣的氧化，她不但不會喪失自己迷人的香味，反而還會增加日月精華的醇香，讓有幸得到過她的人們世世代代都享受她神奇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