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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博物館藏元王蒙《竹石圖軸》臆說

  • 發(fā)布時間:2014-09-25 09:08:46  來源:人民網(wǎng)  作者:佚名  責任編輯:田燕

  原標題:蘇州博物館藏元王蒙《竹石圖軸》臆說

  

蘇州博物館藏王蒙《竹石圖軸》(高77.2厘米,寬27厘米)

  

蘇州博物館藏王蒙《竹石圖軸》(高77.2厘米,寬27厘米)

  

上海博物館藏王冕《墨梅圖卷》(縱30.8厘米,橫92.2厘米)

  

上海博物館藏王蒙《溪山風雨圖冊十之二》(高28.3厘米,寬40.5厘米)

  上海博物館藏王蒙《溪山風雨圖冊十之二》(高28.3厘米,寬40.5厘米)

  

王蒙《霜柯竹石圖軸》  (高118厘米,寬49厘米)

  

王蒙《霜柯竹石圖軸》  (高118厘米,寬49厘米)

  元四家之一王蒙的這幅《竹石圖軸》亦稱《黃鶴山樵竹石游靈巖詩軸》。此畫的內(nèi)容正如李凱先生所言:圖繪叢竹和坡石,竹子枝葉疏淡,坡石皴筆短促而蒼勁,疏竹布于左上方,坡石居下,中間以楷書題詩相連。幸賴此幅《竹石圖軸》,我們才對王蒙繪畫的技法和畫科有了更全面的認識。

  蘇州博物館曾舉辦以《元七君子圖》為主題的“歷代文人墨竹特展”,匯集了文同、蘇軾、趙孟頫父子、柯九思、吳鎮(zhèn)、王蒙、李衎、夏昶以及清代諸賢的精品50余件,堪稱國內(nèi)墨竹畫作的一次大聚會,不僅讓我們見到了許多過去只能在畫冊中才能看到的絕作,也讓我們對歷代文人畫竹的成就有了重新認識的圖像基礎,并使我們發(fā)現(xiàn)即便是那些以山水見長的畫家,偶爾戲作的竹畫也能讓我們嘆為觀止,且記憶猶新。

  

  元四家之一王蒙的這幅《竹石圖軸》亦稱《黃鶴山樵竹石游靈巖詩軸》,通高77.2厘米,寬27厘米,紙本墨筆。左上方數(shù)枝墨竹颯颯斜出,簫散淡泊。下方點綴大小拳石數(shù)塊,披麻皴,點苔,復染淡墨,拳石渾厚濕潤。而畫幅中間大片空白處,楷書題七言絕句四首。其一:“太湖秋霽畫圖開,天盡煙帆片片來。見說西施歸去后,捧心還上越王臺。”其二:“西施絕代不可招,獨倚危闌吹洞簫。七十二峰煙浪里,不知何處是夫椒?!逼淙骸胺蚪飞脚c洞庭連,半沒蒼波半入煙??靶砒|夷載西子,館娃宮在五湖邊?!逼渌模骸霸茡砜丈饺f木秋,故宮何在水東流。高臺不稱西施意,卻向煙波弄釣舟?!痹姾箢}署:“至正甲辰九月五日(1364年),余適游靈巖歸,德機忽持此紙命畫竹,遂寫近作四絕于上,黃鶴山人王蒙書?!?/p>

  此畫是一件流傳有序的作品。據(jù)畫作原題可知,這件作品是王蒙應德機之邀所作。據(jù)畫幅上的印章,德機姓張。張德機何人?德機姓張名緯,字德機,號艇齋,元代收藏家,江蘇金壇人,以行書聞名于世。此方印章還出現(xiàn)于趙孟頫行書《秋興八首》卷(上海博物館藏),倪云林所撰《清閟閣全集》亦有詩文著錄,可知此人交往甚廣,聞達于東南士人之中?,F(xiàn)藏南京博物院的倪云林《叢篁古木圖》題識中提及倪在作該圖時,亦有德機在場,亦證他與倪云林交情甚篤。張徳機之兄張經(jīng),字德常,初為吳縣丞、后經(jīng)縣尹、嘉定州事,于至正壬寅(1362)調(diào)任松江府判官。張德常為張氏政權的地方父母官,可推知兄弟二人早已入張士誠門下,并與當時吳中詩人鄭元祜、陳秀民、倪瓚、李孝光、成廷璉、高啟等咸有交往。錢謙益《國初群雄事略》載楊基《送張府判詩序》稱贊張德常之能,華美之詞溢于言表。明王鏊《姑蘇志》卷四十一:“張經(jīng),字德常,金壇人。博學通才,為一時之望。初任吳縣丞,至正丙申,行省以牧字者罕良,遴選而更張之。自經(jīng)等,令、丞、簿、尉同日命十一人,盛賜遣之。經(jīng)在任三年,以政最升知縣事,仁恕公廉,教化平易,折獄明慎,時擾攘之余,繼以兇疫,民死者半,經(jīng)焦勞全活,百姓感懷,省又陳薦擢嘉定州同知?!?/p>

  元四家既以隱逸著稱,王蒙自號黃鶴山樵,為何卻和張士誠的部下過往甚密?誠如美國學者高居翰所云“不過就一個隱士樵夫,他的交游似乎廣闊了些”。1360年王蒙走訪了蘇州,此后的一段時間他一直在蘇州活動,并且參加了多次文人聚會。據(jù)美國學者文以誠考證,王蒙似乎在1360年代和姑蘇張氏政權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甚至效忠于張氏政權,不過他在吳地的處境可能比較窘迫,因為他在蘇期間的詩文多次使用了有關西施、夫差、范蠡等人的典故 。除了這幅書畫以外,還有另一幅王蒙完成于1364年的《竹石流泉圖》也和他參與過政治活動有關?!吨袷魅獔D》是應明末清初的謀略家、道士席應珍(1302-1381)而作。此外在楊基的《黃鶴僧歌——贈王錄事》詩和陳基的文集序中則稱王長史。如此看來,王蒙和張德機兄弟的關系實際就是同事關系,至少他們之間有共同的政治取向。也許確如單國霖所言:盡管現(xiàn)在尚不能確定王蒙究竟是在元朝政府還是在張士誠幕下任職,但他曾一度躋身官場的形跡是無可置疑的。鑒于張王之間的關系,這幅畫依然可歸于朋輩之間的饋贈之作,所以作者并沒有受到索畫人的嚴格限制,在畫完索畫人要求的墨竹后,興致高昂地寫下了他剛剛創(chuàng)作出的四首記游詩。

  

  有明一代,此畫湮沒無聞,未見于公私著錄。根據(jù)畫作上的鈐印和相關文獻,我們可以略知其流傳。右下角“漸江僧”白文印是明代四僧之一漸江(1610-1664)自用印。此畫作于1364年,其上的“漸江僧”白文印表明約300年后漸江接觸過此畫,但這是一個觀賞后留下的印記,還是確為其藏弆過,我們就不得而知了。

  畫面的左側有四方印記,有利于廓清此畫的后半段旅程。左上方“謹亭秘玩”朱文長方印和“陸恭私印”白文印,是蘇州吳縣人陸恭的鑒藏印。陸恭(1741-1818),字孟莊,號謹庭。乾隆舉人,王文治之婿。讀書嗜古,精鑒賞,喜碑版收藏,多收藏古帖名畫,點染花卉,筆意古雅。左下方:“霞壁黃瑞家藏”白文長方印是晚清臺州學人黃瑞鑒藏印。此印不見于《明清藏書家印鑒》和《中國書畫名人印章大辭典》。但在歷代詩文中多有關于臺州山壁如霞的描述,如《林外野言——送友人天臺行》就云:“吾聞天臺山一萬八千丈,赤霞壁立百雉城”之句。臺州即因天臺山而得名?,F(xiàn)代地質(zhì)學也表明臺州多珊瑚巖,柱狀節(jié)理,因此,霞壁應是臺州之別稱。黃瑞(1837-1889)是晚清浙江臨海學者、藏書家、書畫收藏家,字玉潤,號子珍,又號蘭叔,臨海(今臨海市)人,科舉未果即專注于地方志的修撰?!扒锘[閣”是他的藏書樓,又有“愛日草堂”,亦稱“溪南書藏”,聚書數(shù)千冊,多供他自己研讀、著述之用。左下方“顧子山密篋印”則是蘇州過云樓主人顧文彬(1811-1889)的收藏印。

  此外有繆曰藻《寓意錄》著錄“右圖張見陽所藏,竹石之妙不待言,楷法亦清勁絕俗”?!对⒁怃洝纷饔谟赫?1732),據(jù)其自序“后官京師,獲于朝中士大夫游,有稔知余好者,每至春秋佳日,幽窗棐幾茗椀爐香,爭出所藏以相娛樂……于是抄其詩文,詳其款識,積久成帙,名之曰寓意錄”。如繆氏所言,這幅畫原藏于張建陽處。張建陽,即清初著名的收藏家張純修。張純修,字子敏,號見陽,又號敬齋,生卒不詳。祖籍河北豐潤,出生奉天遼陽,隸滿洲正白旗,為內(nèi)務府包衣。后以進士第授江華縣令,官至廬州知府。遺憾的是此軸上未有張純修印記,也許為重裝時割去?此畫左側部分被割的推測并非空穴來風,細心的讀者如果仔細觀察王蒙為席應珍所做之《竹石流泉圖》,個中異同自可一目了然。

  如上所述,此畫在元末到清初這段時間為誰所有,目前還沒有文獻可證,也許還在張德機后人之手??涤簳r期即轉歸河北張純修(1647-1706),張純修之后可能歸吳縣陸恭(1741-1818)所有。太平天國時期,因蘇州遭到戰(zhàn)亂的破壞,各家藏品散出,也許此畫輾轉為臺州黃瑞(1837-1889)所有。至于此幅何時入藏過云樓,《過云樓書畫記》未作交代。愚意以為顧文彬得到此畫的時間應該是在其任職于寧紹道時期,即同治九年(1870)起復任浙東寧紹道臺至光緒元年(1875)因病退隱這五年間。這五年是顧文彬、顧承父子大力收集字畫的時期,其收藏的重心以江浙藏家散出品為主,臺州即寧紹道轄區(qū),黃氏藏品被收入囊中也是情理之中。顧氏收藏后即加蓋“顧子山密篋印”和“神品”印。顧文彬在其所著《過云樓書畫記》中鄭重地著錄此銘心絕品:“墨竹數(shù)竿,不綴坡石,上楷書游靈巖四絕句,寓意錄已著錄。吾吳諸山,唯靈巖去城最近,買舟出胥江,不三十里,已至木瀆肩荀山上,所謂館娃宮、響屧廊、西施洞諸勝,皆得恣吾幽討。往與里門諸子修夢窗呼酒琴臺故事,倚醉喝月,憑高踏云,殊覺興復不淺。惜無叔明筆仗寄情,寫十萬金錯刀,酬我山靈耳。偶憶及此,鄉(xiāng)夢隨盈盈煙水,已落圓照塔前矣?!?顧文彬去世后書畫歸顧承之子顧鶴逸(麟士)所有,鶴逸去世后書畫分為四份,此畫歸第五房顧公碩所有。1960年蘇州博物館成立,顧公碩先生任副館長。他以身作則,在動員他人捐獻文物之時,親為表率,陸續(xù)向蘇州市政府捐獻了124件文物,其中就包括這件《竹石圖軸》。此軸轉入公藏后,逐漸進入人們的視野,陸續(xù)被收入大型圖錄。

  

  此畫的內(nèi)容正如李凱先生所言:圖繪叢竹和坡石,竹子枝葉疏淡,坡石皴筆短促而蒼勁,疏竹布于左上方,坡石居下,中間以楷書題詩相連。 據(jù)王蒙自題“余適游靈巖歸,德機忽持此紙命畫竹,遂寫近作四絕于上”,似乎畫家并未理會求畫人的要求專畫竹子,而是按照自己的興致,信筆涂抹,把更多的筆墨反而放在了題詩上。誠如蘇州博物館陶啟云先生所言 :詩書在畫面中占據(jù)了顯著的地位,它們已經(jīng)不是畫面的點綴,而是畫面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此畫的構圖雖然獨具一格,但也并非無跡可尋,并不是陶先生所謂史無前例。眾所周知,詩書畫印是中國畫的基本元素,但這種構圖風格的形成是一個歷史的過程。宋代畫家很少有題畫詩,至多留下姓名和畫題。到了元代,尤其經(jīng)過趙孟頫的大力提倡,書畫才很好地結合起來。至于以畫墨梅著稱的王冕和以畫墨竹著稱的元四家中稍早的吳鎮(zhèn),則已是無畫不題。到王蒙的時代,這一模式又有了新的進展,尤其是王蒙的好友倪瓚等人的題畫詩不僅千奇百怪,而且題詩日漸脫離畫面的內(nèi)容,變成了單純的構圖元素。這種構圖模式在高克恭、趙孟頫的畫作中已現(xiàn)端倪,后經(jīng)元代畫家的發(fā)揚光大,在吳鎮(zhèn)、倪瓚的畫中已比比皆是,如:倪瓚《梧竹秀石圖》、《叢篁枯木圖》等。王蒙本人1364年為席應珍所做的《竹石流泉圖》上也有同樣的構圖和元素?!吨袷魅獔D》的主要元素也是坡石、竹叢。我們有理由相信,這兩幅畫作來自同一構思或同一原型。以蘇州博物館藏本和臺北故宮藏本相比較,二者的差異只在于畫面右側有無竹竿。蘇州博物館藏本的右側沒有竹竿部分和底部的小竹,其余部分比如從右向左彎曲的竹子、畫面底部的坡石都如出一轍,二者的總體布局也如出一轍。我們可以設想,畫家如果畫直立的竹子,勢必造成正中出桿的構圖,容易使畫面陷入左右平衡,從而失去靈動;如果畫家選擇從左右兩下角出桿,再向相反方向傾斜,則畫面鮮活而有動感。不過,這樣的布局難免帶來中部空虛的問題。畫家通過題詩很好地解決了這個難題。如在吳鎮(zhèn)和倪瓚的畫作中,畫家用長方形的題詩填補了畫作中部的空白。王蒙這兩幅墨竹應是受到同時代畫家,尤其可能是倪瓚的啟發(fā),進行的構圖。如此以來,整個畫面形成以竹子“S”布局再加下部沉著的坡石,在右側下部和右側頂部形成小塊空白區(qū)域。當這種圖式形成定式之后,這個部位的題詩就成了畫作的必需部分,如果缺乏,畫面的觀感就會完全不同。

  幸賴此幅《竹石圖軸》,我們才對王蒙繪畫的技法和畫科有了更全面的認識。也許因為王蒙的山水成就太高,以至于掩蓋了他在其他方面的成就,目前并未有學者認真地考察過王氏在墨竹方面的成就,就是明證。就現(xiàn)有資料而言,王蒙以竹為主題的畫作尚有:早期《霜柯竹石圖軸》、早期《溪山風雨圖》冊頁之第二開、1361年《竹樹圖軸》、1364年《為席應珍做竹石流泉圖軸》、《修竹遠山圖軸》。另據(jù)傅申論文載,張大千自稱尚藏有一幅王蒙《竹院訪友圖》,但現(xiàn)已不知下落。目前號稱王蒙的畫作存世約百余件,但其中多為偽作。Osvald Sirene 在《中國繪畫》中雖列舉了69件作品,但只接納其中13件為真跡;周積寅在《中國畫目大典》收錄109件,其中可信之作也不過20件;徐邦達《改訂歷代流傳繪畫編年表》收錄60余件,但只有標為星號者目驗過。一代宗師的技法當然很全面,但因其超絕的山水畫而使其墨竹畫名湮沒無聞。如果僅以目前收集到的王蒙墨竹畫作之數(shù)量在全部作品中的比例來看,其墨竹畫也應占有一席之地。-

  (作者系蘇州博物館副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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